“你这样我不放心。”
“我自己可以走了。不行你去叫护工来吧。”
季舒城照做了,然后默默地站在走廊的拐角处,看着卫然进了病房的门。他掏出口袋里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靠在墙上注视着进出了十年的那扇门。他不能在病房里抽,门口那把长椅就是他平时待得最多的地方。虽然隔壁有床,他总喜欢靠在那里打盹。像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狗狗守在门口。
当年卫然把他捡回来的时候,那个淋雨等他的少年已经不见了。季舒城重生前后活了两辈子,最后还是弄丢了家。
他转身慢慢地走了,不再年轻的背影显得蹒跚无助。
……
卫然出院的那天,是陆择来接的。他都不知道季舒城走了,看了一圈才发觉是怎么回事。
“麻烦陆总帮我把那套房子转交给他,实在不行就帮忙处理了。”
他陷入昏迷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到现在都没处理完。家里那套房子应该十年里都没人住,不知道霉成什么样了。卫然是这么想的,陆择却告诉他,季舒城隔一段时间都会找人过去打扫。
“他说,哪天你醒了之后想回家,必须随时都做好准备。”
陆择看着不吭声的卫然,现在这样他和左思羽都有机会了。可他不会出手,他觉得左思羽也不会。
“我替你安排了北戴河的别墅疗养,那边也配备了护理团队,你要是不愿意回去,就住在我那套房子里,等着过些天启程。”
卫然同意了,他想尽早恢复成正常的身体,尽快独立,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他第一次进入到陆择在楼上买的房子,抬头的瞬间被吓了一跳。这里面跟自己家里装潢布置得一模一样。
“季舒城弄的?什么时候……”
不用陆择回答,卫然也知道了。陆择笑了笑,季舒城占据他的身体不过一年,却到处留下了他爱卫然这件事的痕迹。陆择没有跟季舒城抢的原因之一,就是他有时分不清究竟是他自己对卫然动心,还是他体内残存的季舒城留下的痕迹。
……
卫然离开京城的那天,季舒城再次出现了。这些天他在外面游荡着,无处可去,也无处想去,只是想在卫然离开前最后见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就站在少年曾经固执等他的路灯下。卫然心里动了一动。既然人生变化莫测世事无常,就让老天掷次骰子吧。
卫然拉下了车窗。“你上来,我们去一个地方。”
卫然带他去的,是他们年少时候的高中。季舒城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至少还愿意和自己说话,他已经很满足了。
“你还记得这里的栀子花吗?”卫然望着车窗外的校门陷入回忆,“操场上有几棵栀子树。你经常跑去摘花给我。”
“当然记得。”
季舒城还是不明白卫然的意思。
“我们进去看看。”卫然一字一句地说,眼下正是栀子花开的时候,“要是那些花还在,我就给你一次复合的机会。”
“要是不在了,你就别来打扰我了,断了念想。”
“……”
季舒城突然觉得他有点残忍了,用一个不确定的东西,就这样随意决定了他们两个的人生。十年了,谁能保证那些花还在?
“不愿意就算了。”卫然看着他的犹豫不决,丝毫没有改变想法,“现在的我,没有那么看中这些。我可以把没有你的人生过得很好。”
这句话更是伤人。季舒城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沉默着推开了车门。周末学校里面很空旷,卫然被搀扶着,费了一些工夫才走到操场边上。
季舒城记得那些灌木丛的位置,以前每次都是他亲手去摘的。他稍微走近了些,顿时心里拔凉了。已经不在了。象征他们年少纯真没有杂质的爱情的东西不见了。
季舒城不死心,又去附近看了看,会不会移植到别的地方去了。找了半天都没有。其实操场就那么大,一眼望过去,心里已经很清楚了。
卫然发出一声叹息。“老天已经告诉我们答案了。”
他撑起支架转身就走,走得很慢很慢,但是季舒城明白已经拦不住了。季舒城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在了操场的橡胶地上。
过了一会,有个保安过来赶他走。他们进来是跟学校打过招呼的,可里面的人不知道。季舒城不肯动,也没力气动了。
“栀子花没了。”嘴里只重复着这一句。
对方奇怪地看着他。“栀子花?隔壁小区里有。”
季舒城抬起了头。“你看离得最远的那个角落里,围墙对面就有一株,去年还伸了个枝子过来,今年好像被剪了。”
“……”
季舒城呆呆看了他几秒钟,爬起来冲向了他说的那个方向。他攀上围墙,果然看到了。卫然已经走远了。
季舒城不顾一切拼命地想要摘到白色的花朵。他从围墙上摔了下去,跌到泥地里,狼狈地又爬起来,慌慌张张揣了一口袋的花,然后再次攀上了围墙。周围几个大爷大妈被惊动,过来围观指责,季舒城没有理会浑然不觉,完全顾不上一个成年人的体面了。
“然然……花……”
季舒城好像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了卫然所在的方向。
“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
一年多后。季舒城的新片启动了开机仪式。男主角是已经康复了身体的卫然。
季舒城太久没有扛摄像机了,起初在片场各种不习惯,感觉上非常生疏。一天拍摄下来,季舒城最不满意的是他自己。
“行了,今天就这样吧。”
回去酒店的车上,季舒城唉声叹气。很早以前他才华横溢,是片场里指挥一切的帝王,现在就好像成了个废物。
“老婆,你安慰我两句。”
卫然不知在想着什么发呆,完全没理会他。季舒城的表情更颓了。
洗完了澡,卫然上了床。季舒城跟在后面快速地洗完了,他洗澡本来就快,然后动作僵硬地躺在了床的另一边。
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去领结婚证。一天不领证,季舒城心里一天都不踏实。卫然随时能把自己甩了。可他心里清楚,就算领了证,卫然也可以随时跟自己离婚的。
犯过错的男人,太难了。
可眼下的局面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做梦一般的感觉。
“宝贝,我们睡觉吧。”
季舒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偷偷伸手过去各种讨好,然后越靠越近,最后压到了他身上。
卫然瞪了他一眼。“我在上面。”
……
“老婆,怎么哭了?”
季舒城心疼坏了,起身替坐在他身上的卫然擦拭眼泪。擦着擦着就用唇吻了上去。卫然用力推开了他。
卫然今天一直在想自己演的那个角色。杀了出轨的爱人,掩埋了真相,独自过着人生的角色。之前他总有些不明白,季舒城为什么要写那样的剧本。
季舒城也没心思继续了,只是搂着他,单纯地搂着。他突然很怕然然离开。
“这个角色到底有什么意义?”卫然终于问了。
季舒城讪讪地回答。“让你在拍戏的时候体验一把不同的人生,你就不会在现实里做了。下个剧本也是。”
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过了一会,他问。“那个你,还在吗。”
“哪个我?都在。”季舒城搂紧了怀里的人儿,“我们都在。”
他同时拥有了两辈子的记忆,余生用两倍的爱用力去爱卫然。只要他还肯给他机会。
卫然将手卡在了季舒城的颈部,越收越紧,体会着角色的感觉。季舒城一动不动。卫然松开手,望着他颈上的红印,再次流下了眼泪。
他等着两个老头子,执手偕老的那一天。
“不许再让我失望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