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缪点头,“广阳王递了封信出来,虽然没明说,但殿下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李稚闻声愈发沉默着,反手将粗重的缰绳慢慢卷着缠绕在手上。
孙缪不敢在原地多逗留,他想要劝李稚快走,但劝人这事需要技巧,实在不是他的强项,还未等他开口,李稚忽然掉转了马头往盛京去,他吓了一跳,“哎!”身旁的萧皓一早便看出李稚的意思,没有丝毫停顿,直接骑马跟了上去,孙缪的脸色顿时好一番变幻,张着口不知道该喊什么,还没想出来,算了,他也先跟了上去。
李稚重新往回头盛京城中赶去,雪雾迎面吹进了他的眼睛中,他一眨未眨,赵慎仅有一成把握,这无异于泼天豪赌,输了便是死,他不能眼见着他死,他必须赶回去做一件事。而此时凤凰城中的赵慎也开始启程赶路,在他们双方共同的目的地——盛京城中,局势早就一片混乱。
这一日的盛京城中实在是发生了许多大事,诸如说广阳王赵元差点逃出皇宫,又比如说早上光武门外,韩国公卞蔺唯一的孙子与众卫兵离奇横死,还有皇宫大狱刚刚上报逃掉了一个犯人,放在平时,这些事情随意拎出一桩都是惊天大事,但在今日,这点破事甚至不足以翻起半点水花。
今日的盛京城中只有一桩大事:五十里外,先太子赵崇光的儿子赵乾起兵谋逆,即将兵临城下!
正在皇宫中闷头炼丹的皇帝得知此事后,在崇极殿中彻底发了狂,炉火在熊熊燃烧,他摔碎了一切能摔碎的东西,不成语调地大吼大叫,一会儿盯着脑袋上空的金殿穹顶说要杀了谁,一会儿又坐在皇位上拍手大笑起来,没人能听懂他在吼些什么。宫侍被这疯魔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躲在董桢的身后,而董桢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徽,心中不知想什么。
皇帝这般癫狂无状,董桢只好再次去请谢照。谢照立在大殿中,只说了一句话便让皇帝安静了下来。
“陛下,您想将祖宗的基业拱手送给狼子野心之辈吗?”
赵徽眼睛猩红,掰着龙椅,咬牙切齿道:“赵崇光死了,他的儿子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还没有死!你们欺骗了我,这是欺君!欺君!”
谢照骤然抬高了声音,“陛下!您乃是先皇亲自加封的太子,先皇临终前将这祖宗基业托付于您,您是御率寰宇的赵氏正统!是十三州唯一的真龙天子!对抗您的人皆是乱臣贼寇,您是我们的君,这天下没有任何人敢欺骗您。”
谢照光明磊落,并没有从皇帝愤怒的目光中移开视线,一直到皇帝眼中的火焰渐渐灭了下去,他这才用眼神示意董桢屏退左右。
赵徽慢慢瘫倒在皇位上,喃喃道:“他一定早有预谋,所以才能来得这么快,他已经离我们如此之近了,如此之近!金吾卫挡不住他的,十营禁卫也挡不住他!还有谁能挡住他?一旦让他杀进皇城,就真的没有办法挽回了!”
谢照道:“有。”
赵徽看过去,“有何办法?”
谢照道:“办法在陛下的心中。”
赵徽像是被点中了心事,忽然没了声音,他颤抖着抬手掩面,像是想要说句什么,半晌才痛苦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在说些什么谜语?”他连丞相的称呼都没有加上,好似是已经不堪忍受了。
谢照没有多加解释,只劝道:“陛下是万民之主,不宜失魂落魄。”见皇帝一味低头不说话,他道:“皇城禁卫仍在陛下手中,他们愿为大梁江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徽终于看向谢照,谢照平静悠远的眼神像是洞穿了一切。
君臣二人屏退左右,关起门来商议了一整个中午,事隐,人莫知之。
等谢照离开后,董桢再进去侍奉,只见皇帝赵徽孤身一个人垂着手、侧着头坐在皇位上,神色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常,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殿中的丹炉,艳红色的火光在他的脸上一下下跳动,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董桢弯下腰将靴子捡回来,低身蹲在皇帝的面前,仔细地重新给他穿好。
“谢家,能够信任吗?”
董桢低声回道:“建章谢氏,起自晋中西陵,先祖谢皓登临道教圣人,临终前称子孙后人皆为仙门玉石托生,自先周以来,家中代代皆为忠臣良将,共侍奉过四十二位君主,莫不是忠贞不二,所以又有人说,他们是真正的忠孝之家、簪缨典范。”
皇帝良久才缓缓道:“好一个忠孝之家、簪缨典范。”
大殿中摆着数百只巨大的炼丹炉,开口处全都喷薄着黄色的烟雾,忽然有只炉子砰的一声炸裂开,炉膛中红色的焰火喷射开,飞溅了一地,皇帝倒是没被吓着,反而看着那升腾变幻的光雾莫名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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