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
究竟不是什么, 我无从得知。
谢言的话从来不是寻常人可以琢磨得透的,我索性便不去深究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略有些嫉妒地看着谢言与那只大白狗之间亲近的互动。
大白狗还是一直嗷呜个不停, 一边朝谢言撒娇,一边拿黑溜溜的眼睛瞅着我, 似乎在跟谢言打着什么商量。而谢言神色依旧淡淡, 叹了口气,又重复着说道,“他不是。”
“嗷呜,”大白有些气馁地垂下脑袋, 像是受到什么天大的打击,就连尾巴也垂下去不再摇了。
谢言见它这副情态, 也没有多做言语,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只是用手顺顺大白脑袋上的毛, 拿出了一些牛肉干放在手心,等着大白狗上前大快朵颐。
但是大白却没有领他的好意,反而嗷呜嗷呜地朝我这边走过来,它仰着头讨好一般地看着我, 黑眼珠倒映着我慌乱无措的神情。它像是被谢言说服了那般,并没有跟一开始那样兴奋地冲上来扑倒我,而是在我身边不断地转悠,用鼻尖不断地嗅来嗅去。
犬类的鼻子都极为灵敏,它们更多是通过气味去分辨记忆人类。
大白狗不死心地在我身边辗转了几圈之后,终于悻悻然地回到了谢言的脚边, 它颓唐地趴匐在地上, 竖起的三角耳也耷拉了下来, 对谢言喂到它嘴边的牛肉干,也有些不理不睬。
我的目光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根本无法从大白身上挪开,它和我的小白太像了,真的是我的小白吗?真想抱抱它,摸摸它的脑袋,但是现下的我却不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装作漠然又尴尬地站在一旁。
可当大白从我身旁又退回到谢言脚边时,我看着它乌黑眼眶流出来的眼泪,忽然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些什么。
以前我是封九月时,是个对沐浴极其讲究之人,也十分骚包,浴桶里吩咐小满一定要放满一桶的花瓣,因而当时的我身上总会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
仇云清却没有这方面的习惯,所以我如今的身上没有那股子花香,所以小白刚刚的举动,是最后一步确认我的身份,看我是不是它从前的主人-封九月。
原来我没有认错,它就是我的小白,它还记得我,还因为见到我而感到欢欣雀跃。如今发现我并不是,又像极了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狗,彷徨无助。
我想到这里,喉中如被酸意哽住,发不出一丝一毫声音,我很想抱一抱我的小白,可是我不能,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傻呆呆地站着。
小白确认了我不是封九月之后,终于愿意接受谢言的投喂了。
谢言仔细地将牛肉干撕开成纤细的牛肉条,叠放在瓷盘中,才放到地上给小白吃,他像是做惯了这些琐事,动作间熟稔又精细。
“有何事?”他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牛肉干都撕好后,才问起我。
“没事便不能来找你吗?”我本是站在他身后,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面上皆是阴郁之色,但等他冷淡地回头来看我,我又在瞬息之间换上了谄媚讨好的笑容,将眸中汹涌的戾气收得一干二净。
谢言没有说话,他只是定定地望着我,飞扬的长眉微不可察地蹙起,神色复杂地打量我周身的狼藉。
我如今长发都散落在脸侧,身上刻意模仿封九月的装束都是脏乱不堪,谢言却只是抿了抿唇,没说话,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晦涩的念头。
我只感到很纳闷,我记得谢言此人的洁癖很是严重,从前的我,只要是在外边弄脏了一星半点,便会被他直接拎到水池里洗漱干净。
而今日的他却很反常,像是为了多看这样的我两眼,而不得不忍耐我这一身的脏乱。
真是个怪人。
他这样寒意森森地看了我许久,久到小白盘里的牛肉干都尽数吃完,开始舔舐他垂下的手指,他才堪堪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低头伸手呼噜了几下小白的脑袋,长而密的睫毛煽动几下,眸色缓和,淡声问它道道,“吃完了?”
“汪汪!”小白刚给出肯定的答复,就被谢言一只手抱了起来,他摸了摸小白圆滚滚的肚子,唇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消食去。”
一人一狗就这样从我眼前离开,往府内花园的方向走去,谢言依旧是一身缟素,白袍猎猎,我冷冷一笑,成天穿成这般,也不知是在为何人奔丧。
而小白则乖顺地跟在他身侧,撒欢似地跑,跑完了见谢言闲庭信步并未跟上,又立马折返回来蹭蹭谢言的裤腿,如此这般,不断往复。
秋风渐起,卷起一地落叶,奔跑的小白像一只毛发浓密的松狮,在风中毛发松散得像一颗巨型的刺猬头,它很快褪去了刚才的沮丧与低落,又频频朝着谢言摇尾巴。
小白被谢言照顾得很好,谢言是出于什么心态照顾小白的呢?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惺惺作态?我不得而知,只是带着恶意去猜想,兴许谢言是将他当年对冷宫的那条小狗的缺憾弥补到了小白身上。
果然是如我之前想的那般,我在谢言心里竟连一条狗都不如,当初他与我说起冷宫里的狗,我问他,会不会也牺牲我呢?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如今我却自己找到了答案,呵呵,谢言他牺牲了一条冷宫的狗都产生了愧疚之心,但利用我却没有丝毫悔意,只说,“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
真真是好一个狗屁的“我与他之间的事情。”
等我日后抱了大仇,定然是要将小白带走的,它几乎可以说是我与前世唯一的牵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