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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万艳书 贰 下册》(17)

她正待出门去找,娘在后面喝了声:“行了行了别叫了,叽哩哇啦的,难听死了。”

爹也跟着啐上一口,“肉熟了,不先盛上来孝敬你爹,倒追着野男人的野狗喂!贱坯子,没孝心!”

万漪的脑子里尽是迷惑,这样的时刻,明明该令人诚惶诚恐才对呀?可她为什么非但没有跪下来认错的冲动,反倒觉出了浓浓的厌烦来呢?

老厌物们闭嘴吧!

万漪被这不孝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以至于她赶紧一头扎进心底去抓取愧疚:她一向对父母愧疚,对弟妹愧疚,对朋友愧疚,对敌人愧疚,就在十二个时辰前,她还差一点儿因为愧疚而死在爱人的面前。但他没让她死,他说他爱她。

而此刻她发现,当她从最大的愧疚中幸存时,其余所有的愧疚似乎已统统失效了,它们就像她心脏里一些被使用得太频繁、太长久的零件,磨损了、老化了、折断了,噼里啪啦地裂成碎片,化为齑粉。

万漪再也抓不到她赖以生存的愧疚了,梦里的无头公鸡还在血泊里扑动,鲜血和冷酷越升越高。

老厌物们闭嘴吧!

她极力忽略两耳里疯狂的尖啸,尽量柔声向爹娘问说:“金元宝呢?”

爹和娘对视的眼神让她生出了警觉。“金元宝呢,啊?我几天没见它,你们有没有好好看住它?你们是不是没看好,让它自己跑了?它跑到哪里去了?爹、娘,说话呀!”

小宝“扑哧”一声笑出来,他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傻蚂蚁,蠢蚂蚁,你还找金元宝呢?金元宝不就在那儿吗?”

他的“那儿”说的是她手里;他指着她的手,她手里那只碗。

万漪两手一哆嗦,那原就缺了好几个口的粗瓷碗掉在地下打了两个滚,肉块被泼出来,腾起浓白的热气。

她怀抱最后的希望穿过院落、冲向杂物棚——那是金元宝夜间睡觉的地方——狗绳还拴在柱子上,绳结的另一头是空的,角落里随意抛着张肮脏腥臭的狗皮。

柳梦斋嘱咐她好好照顾它,这是曾跟他驰骋猎场的爱犬,曾被他当作“长子”一样溺爱的宠物,它见证过他与她之间最亲密的点点滴滴——她就把它照顾成这样。

她上一回见它时,它亮亮的圆眼睛里全都是忧郁,但它却并没有叼住她衣角来挽留她。它看着傻,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

终于,万漪遍寻不获的愧疚回来了,排山倒海地掀起来。她跪下去呕吐,吐出了一地苦水,而后她抹一抹嘴角,从屠杀金元宝的现场走回去。

顾大西和顾小宝双双围坐在锅边,桌上已堆起了好几块被啃秃的骨头,娘在一旁忙着给他们布菜倒酒。

万漪一言不发上前,两手抓住桌子猛力一掀。

爹、娘、小弟都尖叫了起来,小弟也不知是吓到了还是烫到了,咧嘴大哭。娘忙着问他道:“伤着没有,伤着没有?啧,蚂蚁你这屄丫头要死呀?”爹早已一歪一歪地走上前,提脚踹过来,“反了天了你!”

万漪被踹翻在地,她支撑着坐起,早已是泪流满面,“你们是人吗?你们还是人吗?”

爹又狠踹了她一脚,恶声大吼:“你是人吗,啊?敢这么说自己老子娘?你个死丫头自私得不行,天天在班子里吃香的喝辣的,可惦记过家里多久没吃上过一顿好肉了?怎么了?不就把那畜生宰了吃肉吗?难道你家里二老、你弟弟,还抵不过一条野狗不成?”

万漪泣不成声道:“那、那不是‘野狗’,那是柳大爷的爱犬……”

“你少跟我提那姓柳的!他这眼瞅就要被绑上西市了,人都没了,还留条臭狗干什么?你回回一见它就腻腻歪歪,半死不活的,倒不如被咱吃了干净,也好叫你断了念!欸,把这人和狗啊,都当成一泡热屎,拉空了完事儿!”

“爹,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啊?柳大爷待我那么好,待你们那么好……”

“好什么好?好什么好?”娘嚷嚷了起来,一面解开小宝湿漉漉的衣领,“晾晾热气,别再闷出泡来……”一面又朝万漪脚下吐了口唾沫,“你这屄丫头,亏我还护着你!你真是胳膊肘往外拐,还没完没了了?那姓柳的拿钱养我们,又不是白养的,他那是拿钱换你!你那脸蛋、身子不全都给了他吗,又没短胳膊少腿、缺斤亏两?你们行院怎么说来着?哦,客人以财博色,财有不继,你这一份姿色自然就该另找买主——”

娘还没说完,爹又急吼吼地提起嗓子喊道:“是这话!世上的人都受穷,我顾大西也不该受穷!现放着这一个花骨朵似的闺女,我这穷受得可有多么冤呢!你个臭丫头拍着心想想,当初要不是你爹我留你一条小命,你能活蹦乱跳到今天?你不思想着报你亲爹的生养大恩,居然为一条狗天翻地覆地闹起来,啊?我把你这忘了孝道的玩意!在你眼里,你亲爹莫不成还不如野男人的一条狗?”

娘也连声啐道:“真是个贱货!心歪到哪儿了?”

爹娘说着,双双恨得眉毛乱抖,连连拿脚跺在万漪身上出气。

小宝也两腮挂泪地扑上前,拿手撕扯万漪的头发,“死蚂蚁,贱蚂蚁,你差点儿把我脸都烫着了,你烫着我,看娘饶得了你……”

娘冷眼看着他们爷俩围殴万漪,哼了一声道:“打得好,好好打,再不打,我看这小屄货的尾巴要翘上天了……”

黑矮的房屋、腥臊的气味、滔滔不绝于耳的辱骂、一拳一脚到肉的踢打,万漪的心被一寸寸推远,向着极苦堕去。而在那一路向下的翻滚中,无数往事如砾石如荆钩,件件都是那样的细小、那样刺人……

三四岁的年纪,走在路上被鸡鸭追赶,吓得要往娘怀里扑,娘却把她一把推开,“看看你多招嫌,鸡鸭都看不上你!”

第一次学会用筷子,兴奋之余,想从爹的饭碗里搛一筷子糙米吃,被爹拿起筷子抽她嘴巴,抽肿、抽出血。

她被邻居的孩子打了,自己躲起来哭,娘揪她出来,在手臂和腿根上乱拧,“能把你打多狠,哭哭哭,烦死了,怎么不干脆打死你!你死了我还轻松点儿!”

娘被爹打了,她想为娘揉一揉伤口,娘却反手给了她一嘴巴子,“你管我干什么?让我死了算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爹没用,我又接连生了你们这几个没用的玩意,我还不如去死!”——那时还没有小弟呢。

有一阵,她总做白日梦,自己要是能睡一觉醒来变成个男孩该多好!要不然,死了也挺好。没有她,爹娘就再也不必为了她生气,再也不必辛辛苦苦地赚钱养她,她多想拿死来告诉爹娘:我听话,我好乖,要是我的死能让你们摆脱负担,爹、娘,那女儿愿意为你们去死。

小小年纪的她天天想着死,要不是两个妹妹还要她照料,她早就死了。等后来有了弟弟,她就想,晚一点儿再去死吧,现在弟弟正需要她,这个家需要她。慢慢地,邻里邻居的都夸顾家大闺女——“简直顶一个大人用”,那她就更死不成了,她想也不敢想,别人家会拿同情的眼光审视爹娘,“这孩子真不懂事,白辛苦她爹娘养到这么大。”

她向来是最懂事的,她不能死呀。然而,死亡的念头依然会时不时地穿过她,就在爹娘无意间的嫌弃和白眼里,在他们信口对她丢出的字字句句后:

“废物!”“赔钱玩意!”“真丢人!”“不害臊!”“天生的贱货!”“笨死了!”“打你敢跑就不要回来!”“天天只想着吃!”“给我滚,别添乱!”“这么大了,还不知道体贴爹娘?”“笑起来真难看!”“听听你嚼东西的声音!”“看你就不像个正经样子!”“屁用没有!”“造什么孽了,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真后悔没把你也淹死!”“娘要气死了就是你害的!”“不知道孝顺!”“没孝心!”

停!

万漪惊恐地想要拉扯住那飞速向至暗地带滚落的心脏,她拼命对自己的心辩护着,爹娘也有很好的时候,也有爱我的时候!我把活儿干好了,他们会夸我听话能干;我把弟弟带好了,他们会夸我听话能干;我做生意做好了,他们会夸我听话能干……

一旦她不听话不能干——比如现在,他们的拳脚和打骂就会落下来,落在她身上,捣入她心里。

她的心就快要疼烂了,一阵阵巨大的轰鸣过后,现实倏然间关闭。一片往事从清朗天地间悠悠地飘来,如落英般覆上她眼帘。

那是六月里天气,夏意熏人。她应酬过一班闲杂客人,急急赶回卧房——他还等着她呢。

一片绛蜡高燃,照出他粲然的笑脸,“那个,你怎么还留着它呀?”

她向他眼光所及之处一瞥,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她那只妆匣的小抽屉半开着,一条翠十八子下压着一张纸条,原已被撕碎,却又被细细粘好,弥封平展——就是她当初交给他、又被他扯烂的那一张“借据”。

斯时,她还不知他们俩即将被命运撕开,然已深觉两人间的一点一滴、一纸一字,皆值得被珍惜被收藏。

她将手中的聚头羽扇在他手背上轻敲一下,又展开扇面遮住了自己,“大少爷你真要命!怎么还乱翻人东西呀?”

“我这不贼毛病吗?宝箱在眼前,哪儿还忍得住不翻上一翻?我说,你这些首饰可不大行啊!”他含笑指住那压在纸条上的手串道,“尤其这个,别戴了,多掉价。”

她将两眼从扇面上露出道:“翡翠还掉价?”

“谁告诉你这是翡翠?”

“这绿光直冒的,还不是翡翠?”

“小傻子,这是绿玻璃!”

“这分明是上好的翡翠!你非说是玻璃,那你说,哪儿不对?”

“哪哪儿都不对!啧,我也说不清。明儿我给你拿一条,你自个儿看。”

第二天,他送了她一条翡翠手串。她一手里拿着自己那串玻璃珠子,一手里拿着翡翠,说不清究竟哪儿不对,明明是一样的通体碧绿呀,可一眼就看得出,玻璃是玻璃,翡翠是翡翠。

“行了啊,我的小土包子,这下见过真家伙,以后可别再被假货蒙了。”他笑着从后圈住她,吻了吻她的头发。

万漪的发根猛一痛,她被爹拽着抬起头,因而看到了爹、娘,还有小弟那一张张因愤怒、鄙视、得意而扭曲的脸孔,那些不断吐出污言秽语的嘴巴。第一次,在看向她的“家”时,她转过脸向内看,看见了自己的妄念。第一次,她不再渴求家人们的理解、善念,他们廉价的温柔和爱。

这个土包子已经见识过真正的翡翠了,再不会稀罕你们的玻璃珠子,你们蒙不了她了,她也不会继续自己蒙自己了。

“替我服侍打点一切,原是女儿的责任!你——”

顾大西正嚷嚷得带劲,陡地愣住了,他瞧见一直伏地挨打的女儿忽像恶鬼附体一样大声嘶号了起来,而后她血红着眼睛一蹦而起,挥舞双臂搡开了他,“够了!别碰我!”

旁边的顾氏也被唬了一跳,但她很快上前恶狠狠地扇了女儿一巴掌,“干什么?敢顶撞你爹?你失心疯了?”

万漪血泪缠绵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种与她毫不相衬,但却又令她赫然生辉的残酷来,她慢慢地笑了,“我是失心疯了,我竟然一直以为,你们这么对我,准是我的错。我竟然还苦苦妄想,你们也疼爱过我,要是我拼命苦做,你们就会来疼爱我。眼下我醒了,再不会有这些疯念头了。”

“满嘴里嚼什么蛆呢?”顾大西扬手又要打,万漪一把就架住了他的手,奋力甩开。

顾小宝跃上来抓万漪,“臭蚂蚁,你反了,你没良——”

万漪根本没等他碰到自己,一脚就踹在顾小宝肚子上,“滚!”

小宝疼得鬼哭狼嚎,但怪的是,顾大西和顾氏都没有再冲上来揍她,他们只是张口结舌地瞪住她,眼神里的畏惧在一点点升高,恍如人们在夜观即将决堤的狂潮。

顾大西咽了口唾沫,徐徐上前了半步,“你、你这死丫头,你不孝顺啊,你是要气死我们呀!父母养你一场,这是天大的恩情——”

“什么恩情?我呸!”万漪粗鲁万分地往地上啐一口,“就是屠户养猪,下刀之前还得给口吃的,先把猪养肥了再杀呢!照这么说,屠户对猪也有恩情,啊?”

“你你你,你这死丫头!”顾氏张牙舞爪地跳起来,拍着自己的肚皮干号,“养你真不如喂猪,猪还能卖钱!你除了能气我你还能干什么,啊?想我十月怀胎呀,啊,死丫头,你的皮、你的肉、你的血、你的骨那都是我给的呀,你的命都是我的呀!我生的你呀——”

“是、是!”万漪不住地笑着,点着头,“可不是吗?好像你们这样子的奴才种,一遇上强横有势的,就连个屁都不敢放,对人家低声下气,给他们当牛做马。这世上,到哪儿再去找个贱骨头,能让你们随意欺侮不还手呢?——自己生一个吧!哪儿还有比你们更蠢的活畜生,心甘情愿让你们啃它的肉、睡它的皮呢?——自己他妈生一个吧!”

她的笑容消失在黑洞洞的怒吼里,她的脸庞变成了一座敞开的血海,旧恨新仇,齐来眼底。

顾氏“嗷”的一声躺倒在地,捶胸大哭,“我女儿造反了啊,这个死闺女没良心啊,养她一场白养了啊,我为她受了多少罪啊我,我的命苦——”

“你给我住嘴!”万漪猛地一跺脚,把顾氏震得住了嘴。

她俯视着自己的母亲,一点儿表情也不剩,“我和你说,从前我再怎么怨恨你的时候,看见你,我总是有一份‘于心不忍’。可现在,这儿啊,什么都没了,你听——”她捶打着自己的心口,“砰砰”作响,“空的,什么都没了。娘啊,我的亲娘啊,你把女儿待你的一片真心,生生糟践空了。”

小宝悄悄过来扒住了爹的大腿,抽抽噎噎地发恨道:“爹,爹,你看大姐,大姐要死了,你快打死她!”

顾大西似是受到了鼓舞,登时凝目切齿,揎拳掳袖,“对!你个不孝女,敢对爹娘这般不敬,我、我打死你!就当没生你这贱丫头——就当早把你摁在尿桶里淹死了!”

万漪架起了双臂,又一次狠狠地推开这个一度曾令她无比畏惧、就连看见他影子都会缩身发抖的男人。

“你敢!”

他跌退了两步,刹那间变得又渺小,又衰老。万漪冷飕飕地冲他瞪着眼,眼睛里有世上所有的嫌恶。“爹!要是你这么恨女孩,恨不能把每一个女孩都摁进尿桶里,干吗还要求女孩来孝敬你呢?你老顾家的‘根儿’,你的男娃娃在这儿呢,”她指了指顾小宝,语带讥诮,“就让这宝贝疙瘩供你吃喝玩乐,供你赌钱挥霍,供你住好房子、睡大棺材吧,啊。没用的女儿不伺候了。”

她倒退了半步、一步,撕扯着黏稠的血脉退出。

顾氏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冲上前拽住了万漪,“死丫头!你想干什么?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爹娘说你两句,你还奓毛了?行行行,算我们不是,不该吃你那柳大养的狗,这就给它收埋起来,不吃了行不行?好了好了,娘明白你乖,你受委屈了,对不住了行不行?好了啊。”

万漪怔在那儿,从小到大,她没听过娘跟她赔不是——不管是冤枉了她、拿她撒气、把她打得半死——一次都没有。她还没反应过来,娘已又朝爹也喊了一声:“啧,你听见没有啊?女儿也大了,以后也不能再当小孩子待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娘拿手拉住她、抚摸她,手心粗得刮人。万漪就被这双手捆得一动也不能动,似一叶被逆浪拍回的小舟。

“得收篷时且收篷,你也行了啊丫头,不许闹了。”娘捏了捏她的脸蛋、拢了拢她乱糟糟的头发,“赶明儿等柳大爷杀了头,你也就断了念想。咱也收一收心,好好做生意。你弟弟现还小,可一转眼也就大了,将来的前程、婚姻还全指望你呢,你一定要把唐老爷这位大客拉住了,回头也让他提拔提拔你弟弟……”

在所有人都毫无察觉的空寂里,高高的浪头跌下来,把船送回了茫茫孽海。

万漪放声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后,她收起笑容,也收回了自己的双手和全身。她由顾氏的身边退开,神情里不再有愤怒和冤抑,而只笼罩着一层不容进犯的和平。

“得了,你们也用不着收埋金元宝,就把它捡起吃了吧,让它替我骨肉还亲。好好吃,这八成是你们最后一顿饱饭了。”

她的目光由一地的碎骨烂肉上扫过,又一点点回到面前那些可厌又可憎的嘴脸之上——没有可怜了,已经再没有一丁点儿可怜了。于是,她对他们绽放了一个光彩华然的笑容,做生意的笑容,妓女的笑容。

“爹、娘,女儿的卖身契是你们自个儿签的,你们就得认——‘不瞧不看,永断葛藤’。”

“你什么意思?!你个臭丫头你给我说清楚!”顾氏面露惊惶,一拧身堵住了大门。

万漪微微一笑,她伸手拉过顾小宝,狠狠在他耳朵上一拧。

小宝号叫起来,顾氏也“哎哟”一声,跑过来护儿子。万漪轻轻一擦身,就出了这黑洞洞的陋室,来在了庭院里;无月无星,只有一抹薄薄的天光停在树影中,万物模糊黑暗。

“我什么意思?”万漪将声音轻佻地抛出,“呵,你们说来说去,不就想让我接着卖吗?放心好了,我会接着卖的。我会把我自己卖出一座黄金的宫殿来,然后眼看你们全家,统统饿死在金子打的宫墙外。”

他们在那边喊起来,他们喊的是什么,她丝毫也不关心了。那辉煌又阴森的宫殿已随她踏出的每一步,在她的身后逶迤拔起。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孤寂的中心,走向只为诸神准备的高处,许许多多的幽魂迎上前亲吻她,它们的吻细碎而又冰冷。

万漪抬起手,摸见了一朵天上来的雪,与它的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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