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书小说

最新地址不迷路:www.xbiqugu.com
香书小说 > 万艳书2:一萼红 > 第七章 《万艳书 贰 上册》(7)

第七章 《万艳书 贰 上册》(7)

六 赏芳时

孟夏四月一来,花界盛事也跟着来了。

“百花宴”虽是槐花胡同各家小班的竞艳之赛,但为公平起见,并不在胡同里的某班举办,而是另择场所,这一届宴会的地点便定在了万元胡同一家名为“庆云楼”的大茶园里。

庆云楼自然是唐三爷唐席的产业,乃名戏班搬演大戏的所在,十分宽敞,正中一座高高的戏台,三面楼座环抱。楼座分三层,三楼上是打通的大敞厅,专为顶级贵人而备,二楼则是一一隔开的单间包厢,一楼是散座,靠着戏台那头还另有池座。这时看客们尚未入场,池座里却已是人头涌动、声息喧腾。原来倌人们不比戏子,演出时只在后台候场,她们原就为笼络客人而来,故此座位就直接安在台前,而且是背向台口、面朝看座,行话叫“座钟”,这样即便旁人在演出时,她们也可与自己的捧家以眉目传语。十几只长条凳早就雁翅摆开,虽说全都是硬板凳,但当中的区别却极大,其前与后、正与偏就象征着花国众女儿的等级森严。譬方说第一排的两只条凳毫无遮碍,自然只供那些最红的倌人们炫示姿容,其间又以正中的坐处为尊。而第二排虽为第一排所遮蔽,但头尾的两个坐处却同样能令人一览无余,故第二排又以坐在两边为佳。再往后,倌人的资位也随之不断下降。

此际一位唇红齿白的年轻提调[1]正对着拟好的名单安排座次,好像万漪与佛儿这般初出茅庐的小倌人都是说什么听什么,可一拨有资历的红人们却谁也不服谁,这边嚷嚷着:“马提调,凭什么她比我靠前,我不干!”那边又娇嗔:“马提调,明明就该我坐这儿,我才不起开!”一个个连撒娇带撒泼,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成,换个人早该急得吐血,这姓马的提调却甚为沉得住气,四面应酬,八方周旋,“姑娘们不瞧别的,只瞧唐三爷的情面,多看一步!人家辛辛苦苦攒了这一台天字第一号的盛宴,还不是为各位姑娘们争脸扬名吗?就冲三爷的这份苦心,咱们也得多多配合着……嗐,您说的是,天亏人补,我替三爷应下来,改天他一定去您那儿摆一个双双台……别别,前头有车,后头有辙,咱们照章办,您班子里大姐都点头了,您不能还净跟我开搅啊……就这样了,别再说,不许再说,姑奶奶,我作揖了……”

只见他一边奉了个揖,一边举起平无皱纹的袖口擦了擦面上汗渍,一张细润凝白的脸孔泛出照耀远近的光泽,再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一笑,更显出了好看天然。不出一时三刻,这一伙妖姬竟真被他安排得服服帖帖,按序就座。之后又过了一小会儿,龙雨竹、蒋文淑、杨止芸三位金刚才姗姗来迟,她们的座次倒没什么可争的,并坐在东首第一排,风头最健的雨竹居中,文淑与止芸各踞一侧。

尘埃落定,便有茶役们捧着托盘送上了香茶来。

“姑娘们饮一盅谢神茶,润润口、壮壮气,上场飞扬,下台风光!”一位宣卷先生念出各人花名,茶役便把茶依次分发到众人手中,这就算连点卯带祝吉了。

到末后几排,万漪与佛儿也并肩领了茶饮过,待要将茶盅放回时,那宣卷先生却瞅定了佛儿一笑,“这位是佛儿姑娘?第一次参宴吧?咱这百花茶须得喝得一点根儿都不剩,否则花神不护佑,上去了要塌台。”

佛儿原嫌那茶里头带着股酸气,不爱多喝,听见这样说,又看其他人全把茶喝得净光,也就端回自己所剩那半盅,满口饮尽。

她身旁坐的是万漪,万漪旁边则是一位年岁稍长的倌人,约莫是行将过气,故而才沦落到与她们这一班新人同坐。佛儿本就觉这倌人十分面熟,才听宣卷先生管她叫“如心”,便记起去年腊月二十五,有一个窑子街来的下等妓女为白凤募捐,称自己也曾在槐花胡同做过生意,当时站出来与她认见、又贬损了人家一通的就是这个如心。佛儿对如心没什么好感,偏如心又大大咧咧,一把拽住她腕子大呼小叫:“呦,你这镯子真的假的?”

这一下引得前前后后全举目来瞧佛儿腕上那一只晶光耀晔的钻镯,佛儿将茶盅放稳在托盘上,跟着就从如心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很冷淡地瞟视她一眼,“真的假的,碍你什么相干?”

如心没想到一个小字辈竟敢直言顶撞,不由得怒瞪了两眼道:“你怎么说话的,我问一声怎么啦?”

“问成你这副穷眼贼心的样子,回头偷了我的也未可知。反正要丢了,我也只问你。”

“欸你个死丫头——”

“姐姐息怒!”万漪原被那只钻镯搅动了诸多心事,正发呆时,却见佛儿与人起了争执。她恰好坐在二人中间,慌忙举手拦住如心,“我这妹子向来不大会说话,一会儿叫我们掌班妈妈责罚她,您可别跟她犯急,这么重要的日子,再急得姐姐花了妆,坏了上台的心情,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如心直受了千劝万哄,方肯罢休,末了仍是恨恨骂了句“小烂货”。万漪又赔笑两声道:“多谢姐姐宽宏。”这才拿手肘撞了撞佛儿,小声埋怨:“又不是在咱们自己那里,出来了,你就省些是非吧。”

“用你来教训我?”佛儿嘟囔一句,满不当回事。

恰在此时,马提调在前头喊了一句:“三爷来了!”

这就见唐三爷唐席领着他万海会的一众首脑大步上前,气概俨如王侯,一壁行来,一壁含笑向诸人致意,“大家辛苦啊,各位姑娘辛苦。”

倌人们纷纷还礼,和他熟识的那些更是谑浪调笑起来,唐席一一欣然领受。佛儿也一改那种妄自尊大的样子,随班站起,可刚一站直又猛一缩身,“哎哟”捂紧了腹部。

万漪觉察出异样,悄声探问道:“怎么了?没事儿吧?”

佛儿穿着一身剑舞服,白罗衫裤,滴珠镶边,转眼间,她的脸色已如那纯白衣料相似。“突然肚子好疼。是不是才喝的那玩意不干净?”

万漪扶住她,但只觉佛儿衣边上的珠子都在瑟瑟抖索,立时吓了一跳。“不会呀,大家都喝了,全好好的。你是不是饿得胃疼呀?叫你多吃点儿,偏你为了显腰细,就吃那么一小口……要不要紧?我去找妈妈,叫她给你取些点心来垫补一下好不好?”

“呦,这是怎么啦?”如心也幸灾乐祸地探头而望,“报应也来得忒快了。”

随后唐席也注意到这一边,他三五步走过来,很关切地问:“你是怀雅堂的佛儿姑娘吧?怎么,身子不舒服?”

佛儿的发根已冒出了一层细汗,她强扭着嘴角一笑,“多劳三爷过问,您放心,不妨事,我休息一下就好。”

如心在边上哼了一声,“敢情你会好好说话呀。”

“我会,可你不配我好好说话。”佛儿的眼光依旧凌厉,但她的声气已尽透着虚弱。

如心啐了一口,“死丫头,疼死你!”

万漪也不知如何是好,便眼巴巴望着唐席道:“三爷,她这已经一背冷汗了,不像是胃疼,别是闹什么急病了吧?”

“什么病?我没病!”佛儿猛推开万漪道,“三爷,我好着呢,不会影响登台。”

唐席皱起了眉头,“不会最好。这么些人里只有你一人能舞剑,曲码子全散出去了,好多贵人还等着瞧新鲜呢。不过瞅你这样子,啧……”他原本倒剪着两手,此时将一手抽出来往佛儿的额前一拂,接着就叫了声,“守望。”

一个青年仆人出列,唐席向他吩咐道:“我想起来了,商大娘的闺女前来为母奔丧,就在旁边咱们那所小会馆里住着,不过她身上有孝——嗐,你去问问看吧,能成不能成的,也不必勉强人家。”

守望微然一愣,“三爷,我问她什么呀?”

“啧!她原就在天津卫一带开台卖艺,玩意儿叫得响。你去问她能不能暂且脱了孝,给各位来一段?救场如救火,她自然懂。对了,掌班们是不是全在后台?替我请怀雅堂妈妈来说话。”

守望应一声走开,唐席换作了一副笑脸对住佛儿,笑容里满是温慰,“佛儿姑娘,你甭急,恰好你亲师姐明泉就在左近,实在不行,我和你妈妈商量下,叫她替你上,误不了场子。”

佛儿悚然一惊,朝前扑过去,“三爷,我不用人替,我能上。”

唐席将一只大手一捞,就牢牢把握住佛儿的双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备无患嘛,这样你心里也宽松,好得没准还快些。行了,快坐下歇着。来人!再给佛儿姑娘倒一杯温茶。万漪姑娘,照顾好你妹子,你们掌班妈妈这就到。随时有事,叫这些下人就行。”

他走出一段,又停身回望一眼满坑满谷的脂香粉艳、锦衣绣裳,而后他低首对准自己的鞋尖瞧了一会儿,忽抬脸一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吧,开园迎客。”

此时庆云楼外已是游人如蚁,个个巴头探脑地向内张望,却一概被膀粗腰圆的看场们驱赶在一边。而那些受邀的贵宾们则云淡风轻走下自己的高车宝马,由仆人扬起一张红底拓金花的请柬,外场便一声声甜叫着“张五爷”“刘大人”“钱公子”……俯身哈腰地将这班老爷少爷恭请入场。

而这些人不是政商界的名流,就是富贵家的公子,彼此间有交情的便三三两两攀谈了起来,也有那心思活络之辈欲借机结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人物,故而大家伙都少在自己的座上,要么聚众寒暄,要么高低奔走。那厢里众倌人也乱糟糟的,笑声和私语此起彼伏,又一齐向某处翘首观望。

东边第一排长凳上原只并坐着三人,就是龙雨竹、蒋文淑与杨止芸三金刚。忽又见一位倌人挨上前在止芸的身边聒噪不休,一面又拉一拉止芸的手、搂一搂她的肩,后来干脆把一边的股部紧挨着止芸坐了下来。止芸本就是丰满身材,被这么一挤,便身一歪撞到了旁边的雨竹。雨竹“呦”一声,微微倾身,对着那蹭座的倌人皮里阳秋一笑,“如心姐姐,快开宴了,你快请回本座吧。”

从如心脸上一点儿也瞧不出她刚刚和佛儿闹过一场不愉快,但看她容光飞舞,头戴七宝钗,金玉珠子押发,一身洋红色兰桂齐芳的春衣,冶艳而魅人。她假装没听见雨竹拿鼻音重重甩出的“本座”二字,面不改色一笑,“我这还有好些话和止芸姐姐说呢,姐姐们挤挤,不碍事儿。”边说着又朝里一拱,大半个屁股便已稳压在座上。

其余倌人们见如心为博出位,竟从末流的排位硬蹭去首排,都不觉发出啧啧的嘲弄之声。如心也一律来一个听若不闻,只借着和止芸热聊的劲儿,一会儿摸鬓角,一会儿弄钗珠,脆生生的笑一声接一声抛出,满场乱飘着媚眼以卖弄风骚。

“好像在座的大佬们能看见她,就能看上她似的。”雨竹毫不掩饰泛起在嘴角的不屑,对身畔的文淑抱怨一句。文淑畏热,手里已摇动着一柄贝叶团扇,慢条斯理道:“随她啦,自有提调们来管的。”

果然因不少倌人们都开始叫嚷抗议,管事的马提调奔了过来,连压着双手道:“这不是还没开场吗?止芸姑娘既要和如心姑娘聊聊天,那就容如心姑娘再坐一会儿。”

一听马提调话里话外竟还透着回护如心之意,大伙更是不依,“马提调,凭什么如心随意调座?那我们也起来乱坐罢了,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正当此际,文淑却轻轻“咦”了一声,俯身从脚底捡起个什么来,“马提调,这可是您的?”

马提调一下子慌了神,“对,是我的,谢谢姑娘,给我吧。”

文淑却把手一收,“不对呀,这香囊我瞧着眼熟,好像是哪位姐姐的。”

旁边的雨竹将眼一瞥,惊呼一声,“这是如心姐姐的吧!瞧,这不绣著名儿呢?”

同坐的止芸也凑近来看,雨竹便从文淑手内抓起那香囊递过来。那一只五彩香囊上是侍女捧春的花样,下头拿细细的针脚钩出“如心”二字。

后面一位倌人探过身,哈哈大笑了起来,“如心姐姐,你贴身的香囊怎会从咱们马提调的裤腰里掉出来?”

另一头一位倌人也小声戏谑:“怨不得马提调纵着如心姐姐往金刚队伍里头坐,原来是早知她有观音坐莲台的功力呀!”

轰一声满座大笑,如心的脸一下子红似熟蟹。止芸则青了脸孔道:“你竟干出这等贱事?”

所谓盗亦有道,小班倌人们虽也操持皮肉买卖,但绝不是人尽可夫。她们的客人全都是最看重脸面的官僚和富商,倘或身为情妇,竟替他们找来戏班提调这样的卑贱下人当“同靴兄弟”,岂不是故意叫客人受辱?而其他倌人们也会视这样的姐妹为害群之马:既然一个穷男子不花什么代价就能睡到你,那谁还肯在我们身上花大钱?所以只要哪一位倌人坐实了交结贫夫这一罪名,那就成了过街老鼠,前途尽毁。

如心老脸厚皮才蹭来第一排坐着,原是想大大露个脸,竟不料有多大脸现多大眼,整个人都慌了神,眼泪也哗哗而落,“没有,止芸姐姐,我根本和马提调不熟,是他私下里主动和我说,叫我开场前到你这儿来坐着亮亮相,他绝不赶我走……”

“你和他不熟,他干什么主动关照你!”止芸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只把硕大的肥臀一顶,就把适才分给如心的一点儿地盘全数收回。如心四仰八叉跌坐在地上,便又掀起了一阵哄笑。

马提调也急欲和如心撇清关系,拿出了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道:“如心姑娘,你别胡乱攀扯,是你自己不遵安排,我好心给你留脸,你反倒扰乱场内秩序,就休怪我得罪了。来人!”

早上来两个彪形大汉把如心拖下去,如心很清楚,自己那些客人里并无背景十分过硬的权贵,就有,也没谁肯为她抱不平,所以像这样空搅了“糖蒜”唐三爷的场子,她不仅会被赶出宴会,接下来还会被赶出槐花胡同,就此开始从二等窑子一层层往下落;而除了死亡,再没有什么能阻止,甚至是稍稍减缓一些这永无止境的坠落。

如心发狂地怪叫起来:“不是我,我是被冤的!我之前根本不认识这个姓马的!有人害我,有人害我!我知道是谁了,就是——”

她的嘴被人拿布条塞住,但她未竟的冤辞业已被填补:

“就是我。”不过文淑并没让这句话从唇齿间掉出来,作为一位身经百战的金刚,她早已学会了隐藏赢家的面目,而只是静静地品味胜利。诚然,她也有过失败,她平生最大的惨败就是被逐出秦淮河,仓皇北上。从中她学到了:一、不能被抓到的污点是什么;二、随时能够给别人致命一击的又是什么。这两点其实是同一件事——一个卑贱的姘夫。

文淑从不打算戒掉美貌体强的姘头,但她做得更为谨慎。在北京的贵连班,她也收了一位男宠,就是班里的车夫头子,姓马。有一回四金刚聚会,白凤竟当众揭穿了她与“马车夫”的私弊,不过因白凤当时惹犯了众怒,且精神状况也不大好,并没闹出什么风波。但文淑唯恐被人捉住把柄,就立刻把那车夫从班中遣走,送去了戏班做提调。若碰上柳梦斋接连几天不来,文淑便去“听戏解闷”。就好比男人总有妻子和情妇,文淑的男人们也各有各的用场。而就在那一个灰扑扑的黎明,当文淑从地毯上捡起一只香囊,并看清香囊的女主人时,她就知道该是马车夫——现在是马提调——出场的时候了。

她把那只香囊交给他,叫他在宴会开始前怂恿如心坐去止芸的身边博取眼球。马提调为难道:“如心愿意,止芸不一定愿意呀!”“放心,止芸一定愿意。”文淑抚摸着他骨节优美的象牙色手指回答。想当初她从止芸手中夺走柳梦斋,止芸又带人打了她,后来她们在场面上虽不得不和气应对,但均已视对方为眼中钉。而今如心又撬了她的墙脚,把柳梦斋勾搭上床,也算间接替止芸出了一口恶气,因此止芸这一向竟对如心大加青眼,二人走得很近。文淑断定,哪怕只为了气一气自己,止芸也会纵容如心的僭越之举,暂容她坐在第一排。而这时,马提调就会借维持秩序前来,再把那只香囊悄悄地抛落。

香囊上的名字现已随着一声声呜咽彻底消失了,文淑仍只是低首浅笑,手里缓摇着她的贝叶扇,柔韧清凉的贝叶棕[2]衬着她脸儿,一脸的意态闲淡,风致非凡。

雨竹从旁端详着文淑,眼底涌起了一丝欲说还休的笑意,“文淑姐姐,那一次白凤喝多了说疯话,说你和一个姓马的车夫……是不是就是这个马提调?他什么时候改行了?”

文淑停下手中的扇子,抬眸直迎雨竹双眼里的狡黠,“既然是疯话,还提它干什么?唉,凤姐姐的下场真是惨哪。”

雨竹的笑眼为之一冷,“文淑姐姐——”

然而一声未落,蓦地里却腾起一片鞭炮鼓乐。四月里天长,室内虽已上了灯,夕照却仍不曾尽熄,两股光照交织在一起,就好似有一片金红色海水在梁上涌动。梁下缀挂着彩绸的绸结和茉莉白兰扎成的花球,一阵阵浓郁的馨香和着脂粉味道飘荡在管弦短长之上。处处是织绣的桌围椅披、镀金的酒具、密密匝匝的人头、充盈满耳的低语……落日从釉层剥落的彩刻花窗里迸射出最后一道金光,乐宴正式开场。

『记住本站最新地址 www.xbiqug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