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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玉池的双手搂进了一些,随着花满楼的步伐一呼一吸的,她自知理亏,咬着嘴唇缩在花满楼的怀里不说话,也不肯再求花满楼替她疗伤。

花满楼却像个会读心的神仙一样。

他低下头,温声道:“伤口是不是又痛了?”

玉池瞪了一下眼睛,叽里咕噜地道:“你……你怎么知道?”

花满楼叹息一声,道:“你的伤在背上,刚刚跃进水缸,我听不见你的动静,想必是已化出了蛇形,蛇形纤细,怎么挂得住绷带?即使挂得住,绷带被水沾湿,也决不可再用了。”

他的语气温和,语调平静之中带了一点无奈之意,却是决计没有一丝丝的怪罪之意的。

玉池怔了怔,猩红的小舌又探出来摆了摆,道:“……我以为你会生气。”

因为她出于一种奇怪的本能跳进了水缸里,把花满楼尽心尽力为她上的药给蹭掉了。

花满楼的表情却没有变。

他的笑容很轻、语气也很轻:“花某说了不好听的话,气到了玉池姑娘,此事论起来,是我的错,并不怪你,我何故要生气?”

他十分清淡、十分随意,就把所有的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但他其实并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说错了,他只是对这样一个女孩子充满了怜惜之情,至于谁对谁错——

对错有时很重要。

对错有时也不重要。

而在此情此景之下,对错是不重要的。

所以他愿意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不愿意这位纤细又脆弱的蛇女再伤心。

而蛇女此时此刻,也正痴痴地望着花满楼。

蛇本就是喜欢缠眷的生物,化成人形的蛇妖本就很喜欢往人的软塌上钻,往人的怀抱里钻。

花满楼,是玉池化形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又温柔、又心软、长得又好,身材还好的男人了。

在此之前,她遇到的都是王家老爹、商队的爪牙走狗……还有那鹤发童颜、残忍至极的老道士。

昨天夜里,她已惊恐至极,病急乱投医。

她一直逃跑,又不敢回头看那骨手有没有追上来,背上痛得要死,她几乎都要跌倒,却也不敢跌倒,甚至不敢化出原形,怕在这种虚弱的时候被人类看见打死……

她慌不择路地逃进了百花楼,只因为这里有一股她熟悉的,花卉草木之间的味道,这令她觉得安宁。

她逃进来,再也无法保持人形,化出了长长的蛇尾,她的背痛得要命,眼泪一滴一滴的流下来,好似这停不下来的秋雨。

就在这个时候,花满楼出现了,温暖、干燥、带着花香。

黏糊糊的蛇女第一次缠绕在他身上时,暖乎乎的气息就已让她觉得惬意安宁的要命,她抱紧了花满楼,简直就是再也不想放手。

她想要花满楼,无论是哪一种意义上的想要。

而花满楼看起来也是丝毫不反抗的,他对于蛇女颇有心机的入侵,简直是连一丝一毫的警惕心都没有。

或许在花满楼的视角里,玉池只是一条单纯的蛇女,她唯一的问题,就是实在野性、实在大胆了些。

但是在蛇女玉池的视角里,花满楼也实在是太单纯了,他不明白的是,蛇女这一种生物,比起绝大多数的妖怪,都恐怖得多,因为她们一旦认准了自己的猎物,就绝不会松口,就算把心爱的人类男人用毒液毒死,也绝不可能放他自由。

蛇女苍白的肤色近乎透明,脖颈之上,能看到青青紫紫的血管,她昂起头,脆弱的脖颈之上,也浮起了红晕,她痴痴地看着花满楼,忽然又吐了吐信子,有意无意地掠过了花满楼的喉头。

花满楼步子一僵,似乎摸不准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的喉头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却又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把玉池抱出了花厅,放进了暖阁之中。

暖阁还不暖,因为秋天是不需要把暖阁烧起来的。

他温声嘱咐了玉池几句,玉池就乖乎乎地点头,也不用尾巴缠他一会儿不许他走了。

玉池把自己缩进被子里裹成了一条蛇卷,只露出了一个脑袋来,还有乱糟糟的头发。

花满楼侧了侧头,似乎用心听了听,又抿了抿嘴,嘱咐道:“背上有伤,被子不要裹得太紧。”

玉池点头,非常配合:“好的。”

花满楼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其实若是旁人的话,花满楼大可以花钱来,找几个小丫头,代为照顾。但只可惜,玉池这样子,若是让小丫头见了,那花满楼可能不只要照顾玉池,还要照顾晕倒的小丫头了。

他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玉池显然也很享受花满楼的按摩。

花满楼是个再温柔、再细致不过的男人了,玉池背上有伤,没法子洗澡,他就用热毛巾替玉池擦一擦。

至于长长的蛇尾倒是可以放进木桶里洗一洗,玉池一见到木桶,就忍不住想要把自己整个盘进去,被花满楼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娇娇玉池做作地尖叫一声,又倒在了榻上,滚来滚去地说什么要花满楼亲亲抱抱才能好。

花满楼:“……”

抱抱可以,亲亲还是不要了。

结果玉池就失望得直叹气。

她乌云一样软和的长发,被花满楼细心的用毛巾搓干净,他倒是不常做这样的事情,但手上的力度倒是也放的很轻,知道女孩子家的头发珍贵,若是一不小心扯到了头皮,那估计又得抱抱才能收场了。

这女孩子怎么那么爱撒娇呢?

花满楼的唇边也忍不住荡开了一点笑意。

玉池就问:“花满楼,你在笑什么呢?”

花满楼道:“没什么……对了,我欲托几位相熟的捕头,去探一探你说的那别苑,不知道玉池还记不记得那别苑所在何处?”

他的话题转移得倒是面不改色的,他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唇边的笑意也十分得体。

玉池眯起了自己的眼睛。

金色的竖瞳盯着花满楼,闪烁着一种妖异的光芒,好似是冷血动物在评估、在观察自己的猎物一样,玉池吐了吐信子,猩红与苍白的颜色对比起来,实在显得有些诡秘。

他这样的表情,实在是很像一只……小绵羊。

玉池实在是很好奇,像花满楼这样的人,若是陷入了那种不可自拔的情绪之中、若是……若是露出一种脆弱的令人想叼住他咽喉的神色,那又会是怎么样一副美景呢?

玉池才刚刚化形一年,又没怎么在人间呆过,妖性实在是大得很,又有点蛇妖所特有的那种黏糊糊的病态,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不足为奇。

她这样想着,心里就立刻定下了坏主意。

不过她的语气倒是很正经,只听她道:“那个地方……我记得是在京郊银环山的山脚之下,从外头看,还很是气派呢……花满楼,你要去调查这件事么?”

花满楼微微地垂下了眸,长长的睫毛也在微微地颤动着。

他只道:“我既然知道有这样的事情正在发生,又怎么会放任不管?”

他不是捕快,也不吃皇粮,这江湖上年年月月都有可怖诡秘的事情在发生,这本同他是没有关系的。

但花满楼是谁呢?他简直是这世上最好心的公子,仅仅只是听一听玉池的描述,他就已对那没有见过面的、可怜的王笑姐产生了深切的悲悯与同情,还有那些同王笑姐一样可怜的女孩子们。

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或许喜欢去草地上坐一坐、或许喜欢用野花去编一个花环带在头上、喜欢去森林的深处摘野猕猴桃吃,喜欢小猫或者小狗。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自以为高贵,看不起平民、看不起女人、看不起穷人……他们似乎认为,他人的命是算不得命的,只有自己的命才是高贵的,但是他们一旦受到什么不公正的待遇,却又跳得比谁都高。

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皆是贱民。

这种人就是让这世界变得糟糕的元凶之一。

好在花满楼不是这样的人,玉池也不是这样的人。

花满楼已决心要管这件事。

玉池却有些忧心,只道:“可是,那只骨手十分厉害,你……你们不要贸然进去。”

花满楼温声道:“不会,捕头的命亦是命,我不会叫他们冒险的,只是先去楼店务里,查一查那别苑究竟在何人的名下。你曾说过,这些女孩子都是从岭南被带来京城的,从岭南到京城,路途遥远,若只想要炼成那骨手,大可在岭南当地,为什么要来京城呢?”

他顿了顿,又道:“那自然是因为,那幕后之人,在京城有所图谋,我们可以先查那人的图谋,至于骨手如何除去,道士如何伏法,可慢慢再找办法。”

玉池点了点头,杀气腾腾地道:“我必杀他。”

她讨厌那个老道士,她觉得那老道士该死。

花满楼本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也不喜欢手上沾染人命,但他是个很明白的人,他很明白,这世上本就有一些人,假如你放过了他们,他们反倒是会害死更多的人。

这样的人,放过他们就等于作恶。

花满楼也不喜欢作恶。

他没对蛇女充满杀气的发言发表什么看法,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道:“先养好伤。”

玉池点了点头。

这一天,玉池很听话。

花满楼果然去托人买了银炭来,夏天刚过,炭还不是必备的物品,想买还得绕远一点的路,花满楼多给了那闲汉一两银子,那闲汉就乐呵呵地跑走了。

花满楼在暖阁里烧起了炭,又把暖阁收拾的舒舒服服、干干净净,请玉池暂时住在这里头。

玉池好像是开开心心、高高兴兴地住进去了。

而花满楼当然也可以好好的躺在自己的榻上睡觉了。

但,事情真的是这个样子么?

是夜。

夜凉如水。

花满楼的屋子里,窗户仍然洞开着,皎白的月光撒了进来,在地上投出一片淡淡的光辉来。蝉还在叫着,却不似夏夜时那般有神气和吵闹了,反而透出一点有气无力来。

蝉的生命已快要到了尽头,这也让初秋多了一些萧瑟之意。

花满楼身着里衣,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熟了。

他身上盖着一块薄薄的锦被,仰面躺着,呼吸匀长而安宁,他的帐子还没换掉,仍是纱制的帐子,薄薄落下来,从外面看来,就只能看到里面美人入睡似有似无的身影。

会有人想要吵醒花满楼么?

会有人忍心吵醒花满楼么?

有,这个人就是邪恶的蛇女枝玉池。

静谧的夜晚之中,蛇尾在地上拖过的声音也是及其的细微的,若不是听力及其出众的人,绝不会察觉到有异。

但花满楼并非常人,转瞬之间,他已经醒了,他的眉头皱了皱,仰面躺在榻上。

这声音他已很熟悉了,这正是玉池发出的声音。

他立刻就要翻身起来,想要问一问玉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玉池的动作却更快。

她忽然一下子就窜了进来,几乎是瞬间,就已扑到了花满楼的身上,长长的、漆黑的蛇尾从锦被里探进去,碰到了花满楼的脚,而她的双臂也已环上了花满楼的脖颈。

她身上实在冷得很。

虽然她睡在了烧起了炭的暖阁里,她身上还是很冷,甚至像一块冰一样,比昨夜的她还要更冷、抖得更厉害。

花满楼立刻伸手,扶住了玉池冷得发抖的身子,低声问道:“玉池?你怎么样?”

玉池呜嘤一声就哭了,她发着抖,要往花满楼的被子里钻,她哭的这么厉害,一时之间,花满楼甚至搞不明白她是不是除了背上的那一道伤之外另有伤势,他没有阻止玉池,玉池就钻进了他的被子里,紧紧地抱着花满楼。

她哭着说:“花满楼,我好冷,冷得快要死了……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嘛……”

她的声音是这样的动听,如银铃、如碰撞的玻璃珠子,可是她哭得却是这样的惨,惨得好似在忍受什么不得了的痛苦一样,哭得是如此的我见犹怜。

花满楼心中一痛,已立刻什么都顾不得了,他知道玉池怕冷,缩在他怀里是为了取暖,于是立刻侧过身去,把纤细的玉池整个都收入了他的怀抱之中,嘴中道:“怎么了?玉池?你身上冷得很么?”

玉池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咬着牙道:“我……我……那别苑之中,有阴气渗入了我的身体,寻常的炭火也好、暖阁也好,好似根本暖不了我……”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两只眼睛里全是眼泪,一行一行地留下来,甚至已洇湿了花满楼脖颈处的衣料。

可是她的表情却很诡异。

金色的竖瞳因为兴奋而收缩,她紧紧地盯着花满楼的表情,不肯放过他丝毫的情绪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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