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同电影胶片,在齿轮转动的那一刻,如同放映机一般,展现出那段被陆予行忘记的经历。
港城某影视棚,《沉默孤岛》剧组的化妆间里。
漂亮青年的手中捏着一本时尚杂志,两条修长的腿架在另一条椅子上,毫无形象地晃悠。
他脸上带着刚化好的淡妆,眉毛被修成乖巧的一字眉,却依旧掩盖不住玩世不恭的气质。
“小祖宗,你收敛点!”
何礼狠狠拍了一下唐樘架在椅子上的腿,又抽掉他手里的杂志,呵斥道: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他叉着腰,“你爸被你气得不行,说好的投资也没了,你零花钱也没了,锐泽也懒得管你,以后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唐樘眉毛一挑,刚放下的两条腿又搭了回去。
“怕什么,我现在是全港城最红的偶像,我还愁没钱花吗?”他伸手讨要何礼拿走的杂志,噘着嘴撒娇道:“好哥哥,让我看完这一页,这男模太帅了,你认识不?”
何礼一翻白眼,差点气昏过去。
唐樘二十岁的时候从欧洲辍学,回港城进了娱乐行。因为有家里资助,仅仅用了六年时间,就成长为一代歌唱偶像。
但就在前几天,他因为出柜,被父亲痛骂一顿,断了零花钱。
“你长点心吧!”何礼用食指点了点唐樘的额头,“和你搭档的那个影帝比这男模帅一万倍,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唐樘不情愿地嘀嘀咕咕,“这不还没见面嘛…”他撑着下巴想了一阵,“勾搭他还不容易,看我的好了。”
何礼叹了口气,“你最好能勾搭上。你爸也不管你,不在电影圈找个大腿抱着,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哦。”
唐樘软绵绵地应了一声,打着呵欠出去了。
下午,在场里见到陆予行时,他已经完全换了一副乖巧的模样。
“陆予行老师,你好你好。”
唐樘主动凑上去跟他握手,一双漂亮的圆眼眼波流转,热情而可爱。
陆予行锋利的眉目之间带着一丝动容,而后收回手。
“不用叫我老师,叫陆哥就行。”
“好的,陆哥。”唐樘甜丝丝地叫了一声,便算是和他混熟了。
从那天开始,陆予行就收获了一个乖顺可爱的小跟班。
“陆哥,要不要抽烟?”
“陆哥,这家甜点好好吃呀,我们买一点带到沙漠里吧。”
“还有多久到沙漠啊,陆哥,我晕车……”
那年他二十六,陆予行二十八。
同是在娱乐圈里打拼的年轻人,同样桀骜自负,陆予行却忍不住对这个后辈产生了些照顾、关怀的心思。
于是,在去往沙漠的大巴车上,他揽过唐樘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
唐樘心中微动,陆予行的手掌放在他脑侧,带着微微的酥麻感。
他从来不知道,被他人触碰,竟是会像触电一般感到颤栗。
在沙漠的日子,充斥着繁杂的拍摄任务。他们每日都在逼仄狭小的房间里,试戏,背台词,学习如何亲吻。
渐渐的,那些原本逢场作戏的东西,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变成了真。
某一场戏,当顾铭按着他,粗暴地吻下来的时候,唐樘的心脏快要跳出身体。
陆予行的唇干涩而柔软,将他心中的计划完全打碎了。
他满心慌乱,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这场勾搭影帝的游戏里当真了。
然而陆予行毫不动容。
拍戏的时候,他有最深情最缠绵的爱意;而在戏外,他依旧把唐樘当做后辈,当做小弟,所有举动都建立在对唐樘的关爱之上。
就这样,电影拍完了。
唐樘伤心失望,何礼却让他继续缠着陆予行,最好能让陆予行动心,愿意给他更多的拍戏资源。
于是,除夕夜的晚上,陆予行结束工作回家,在家门口捡到了一只可怜巴巴的小跟班。
唐樘脚边放着一个大行李箱,他抬起一对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告诉陆予行,自己被哥哥赶出来了。
陆予行自然是心软,于是帮他把行李箱拖进自己家里,暂时收留了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小可怜却背着他笑得极其开心,进门就去他床上打了个滚。殊不知陆予行在床边看了会儿,便口干舌燥地出去喝水了。
大年初一,陆予行领着他去集市挑桃花树,两人搬着那棵漂亮的树回了家。唐樘做了红色小卡片,分给陆予行一半,两人各自写了十五个愿望,每天相互抽一个,就要满足对方的愿望。
唐樘写的,大多数都是些想要的东西,有贵的也有便宜的,陆予行都一一给他买了。
陆予行写的,却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愿望。
大年初一,唐樘抽到的是“想听糖糖唱歌”。
初二抽到的,是“一起出门看一场电影”。
初三,“睡觉之前说晚安”。
“……”
十五那天,唐樘从树上摘下最后一张小卡片,看完上面的内容,愣住了。
陆予行从他身后走过来,唐樘下意识后退一步,脊背靠在他的胸膛上。
到了这时,他才明白假戏真做的人,不止他一个。
“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陆予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最后一个。”
唐樘的手有些发软,卡片上写着:
“希望唐樘可以留下来,做我男朋友。”
一行字就像石头,打碎了装着心事的玻璃瓶。唐樘回过身,搂住陆予行的脖子,与他接吻。
自那起,金宁路的小洋房便多了一个主人。
小情侣的热恋期保持了将近一年,一年过后,唐樘便开始有些收敛不住脾气,两人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性格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相处到底有多困难。
唐樘任性爱玩,心中藏不了什么心思,思考问题也不往长远里想。陆予行操心完自己的事业,还要替他操心。
唐樘觉得陆予行管着自己,陆予行觉得他不懂事,两人常常因为意见不和大吵一架。陆予行总是忍不住冷暴力,唐樘则想尽了办法气他,隔三差五就被媒体拍到在酒吧里疯玩。
而吵架的结果往往不了了之。唐樘玩累了也不见陆予行来找自己,于是兴致缺缺地自己回家。打开门,却见陆予行一直坐在沙发上等自己,心里的火便再也发不出来了。
于是两人接个吻,说句对不起,就算是揭过一篇。
虽然吵架不断,但陆予行也从来没有忽视过唐樘。每年过春节,他们都会集市上买漂亮的金桔树或者桃树,每年雷打不动地进行小卡片的游戏。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相识两年后——唐樘的爷爷去世了。
临终前,唐兴国将自己哭得悲痛欲绝地小孙子赶出房间,把陆予行叫了进来。
他做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决定,那就是把唐家祖传的怀表,给了一个外人。陆予行心中也是十分惊讶,唐兴国却将这荒诞的物件放进他手心,将使用的方法一一告知。
“将来要是有一天……”老爷子的声音沙哑虚弱,枯瘦的手却紧紧和陆予行攥在一起,“唐樘如果遭遇不测,你……”
“你能不能做到牺牲自己……救他?”他问,“他太任性,我不放心……”
陆予行一双漆黑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道:“我会的。我会牺牲自己救他。”
唐兴国灰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便撒手人寰了。
那之后,陆予行便有了带怀表的习惯。
唐樘偶尔也喜欢把弄他随身携带的那支怀表,问起来由,陆予行只说:“这是你爷爷送给孙媳妇的礼物。”
于是唐樘便被他闹了个大红脸,想到自己的爷爷,又不免黯然神伤。
后来,崔玉琴也在一场医闹中身亡。
亲人逝去,日子却还要继续往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