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温哥华西温区。
唐兴国的房子里弥漫着药味,原本还算宽敞的客厅里挤满了人。唐嘉朗和夫人早在一星期前就到了,唐宏达也在,身边站着几年前同他结婚的年轻女人。
唐锐泽双眼熬得通红,和张姨一起在唐兴国床边陪着。
客厅里安静一片。唐嘉朗和唐宏达两兄弟并肩站在窗边,手边的烟灰缸里全都是烟蒂。
“老爷子这次熬不住了。”唐宏达叼着烟猛吸了一口,用手背狠狠揉了揉眼睛。
唐嘉朗一言不发,表情凝重。
“你真的…不通知唐樘?”唐宏达看着自己大哥,“老爷子昨晚没睡着,一直念叨……”
“我没他那个儿子!”唐嘉朗低吼一声,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一拳砸在窗沿的瓷砖上。
两人说着话,没听见正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半掩着的门被推开,郑蓉坐在沙发上,正巧与进来的唐樘对视上。
“糖糖?”她愣了片刻,满是愁容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你怎么……”
唐樘上身只穿了件短袖,头发也有些凌乱,显然是从港城赶过来的。陆予行在身后护着他,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爷爷怎么样了?”唐樘即使有过一次同样的经历,还是忍不住慌了神。他快步走到自己母亲面前,紧紧握着郑蓉的双手。
窗边,唐嘉朗见到来人,忍不出破口大骂:“你们两个不知廉耻的,还敢出现在这里?”
他怒不可遏,看着唐樘身后的陆予行,说着,便要将手边盛着热水的玻璃杯砸出去。
唐宏达见状不妙,赶紧拦住唐嘉朗。
“滚!”唐嘉朗吼了一声。
陆予行将唐樘揽到自己跟前,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上次两人去唐家的时候坦白了一切,唐嘉朗气得把两人一同赶了出去,末了还扔出一块不知道哪来的古石,结结实实砸在陆予行背上。
“您可以不承认唐樘和您的关系,”陆予行冷冷看着他,“但唐兴国是唐樘的爷爷。”
郑蓉虽也气自己儿子,但终究还是不忍心。她走上去挽唐嘉朗的胳膊,轻声劝慰:“嘉朗,这次别和他计较…”
“你别惯着他!”唐嘉朗气急败坏地瞪着陆予行,手臂一甩,郑蓉一个趔趄跌撞在一旁的落地钟摆上,发出一声闷哼。
“你!”
唐樘的心情本就差到了极点,看到郑蓉受伤顿时火了,红着眼就要冲上去打自己亲爸。陆予行抱着他的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楼上传来一声洪钟般的怒吼。
“闹够没有?!”
唐锐泽猛地拍了一下栏杆,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眼里带着极度的悲伤和愤怒。他满头的黑发被挠得乱糟糟,眼睛下边挂着黑眼圈,下巴上也冒出胡茬,落魄狼狈。
楼下瞬间静了。
唐宏达将郑蓉扶起来,唐樘被陆予行抱着腰拉回来,扭过脸擦眼泪。
“唐樘……”唐锐泽咬着牙,强压着颤抖的声音,“你和陆予行上来。”
陆予行扶着唐樘,经过唐嘉朗面前,静静上了二楼。
唐樘有些眩晕,他勉强扶着栏杆站稳,对陆予行摆摆手。唐锐泽看了两人一眼,领着他们进了唐兴国的房间。
“爷爷想见你。”唐锐泽在门口转过身,对唐樘说,“陆予行在外面等,你和我一起进去。”
“他怎么样了?”
唐樘用恳切的眼神望着唐锐泽,希望从他的回答里听到一丝生机。
“唐樘……”
唐锐泽的眉头抽搐般动了动,而后通红的眼睛里湿润了一片。他艰难地张了张嘴,“你都知道了不是吗,这个问题,应该是哥问你。”
唐樘和他对视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他哭得伤心,陆予行心中也觉得难受,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唐樘从小就是唐兴国带大的,他们爷孙之间的感情自然比跟父母还要好。
“谁在外面哭呀…唐樘,进来。”
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张姨将房间的门打开,显现出房里的情形。
和陆予行所想不同,唐兴国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躺在窗边的凉椅上。他背对着房门,阳光从窗外倾泻而下,洒在他那张枯瘦的面容上。
他脸上带着笑容,身上穿着整洁的丝绒家居服,像是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里。
唐兴国的身上盖了一条毛毯,他摩挲着手里的照片,静静看着院子里的大树。
“小张,”他说话气喘得厉害,断断续续的,“你先出去,在外面陪着陆予行。”他艰难地转过头,伸出一只枯瘦无力的手,对门外的两兄弟招了招。
“小泽…糖糖,进来。”
唐樘止了哭,陆予行拍拍他的背,让唐锐泽带着他进去。
张姨出来,关上了门。
“他是很好的人。”张姨落寞地站在陆予行身边,“我知道,他一直对爱人的死有愧疚,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倒觉得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