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淮江雨,一如往昔温婉多情,房梁上淅淅沥沥,是一首不成调的曲。
天色蒙蒙,清雾飘绕,从远处来,也要往远处去,任谁也留不住。
而周宿,却长久静默地注视着这场雨,从天明到黄昏,就连姿势都没怎么改变过。
周霖驭过来看到他这样子,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心疼。
周宿赏雨赏得很认真,最近只要下雨他都会坐到视野开阔的地方,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想知道叶青尧赏雨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所以也会花时间练字,看书,学习茶道,香道。
笨拙而执拗的想去贴近她,理解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怎样的感受。
刚开始时他什么都做不好,一个月过去,也渐渐有一些微末的进步,也能揣摩到一点她的心境。
如果谈心静,周宿做不到,他做这些事只会更想她,这也是他和叶青尧最大的差别。
而另外的感受是。
孤独。
万物皆热闹,唯我独身的孤独。
他只经历短短一个月,可叶青尧却经历那么久……
“又在想她?”
苍老的声音打断他心绪。
周宿没想到周霖驭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这样心平气和的样子。
他的问话周宿没答。
太明显,根本用不着。
老刘为老爷子搬来椅子,周霖驭坐到了周宿身边,同他一起看着这场仿佛永远没有终点的雨。
谁也没有先说话,这场婆娑烟雨已经代替他们把相思讲得淋漓尽致。
“我也曾有过像你这样,想不顾一切去爱的时候。”
但那时候他已经年老,所以会胆小,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这份感情告诉过她,直到她化做枯骨,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也还从来不知道,有一个人到古稀年纪还记挂着她。
迟了。
都迟了。
老人的眼眶,久违地湿润。
他看着远方,问周宿:“你准备永远呆在这个院子里,一辈子写写画画侍弄花草吗?”
周宿过了良久,都没有说出只言片语。
周霖驭却了然点点头:“我知道,当心里的希望被磨灭,做任何事都会提不起劲儿,只想荒废地任由自己去想念。”
“我知道我困不住你,周家这华丽的宅院也困不住你,你想要的是那山巅之上遥不可及的月亮,可是你就不怕摔下来,粉身碎骨吗?”
周宿自嘲:“我摔得还不够粉碎吗?”
“可你还是不死心。”
“是。”
明明决绝的话,周宿说来竟甜蜜:“我甘愿。”
“那么假如,我让你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周家呢?”
“她平安幸福的话,我在哪里都可以。”
“如果她过得不好呢?”
“不会。”周宿拧眉,甚至不愿意听到这样假设的回答。但……假如她真的过得不那么好,那他就拼尽全力让她好起来。
“看来能困住你的,只有叶青尧。”
周宿一笑回应,样子虽闲漫但坦然。
显然非常认同,也非常情愿。
“你走吧。”周霖驭忽然说,“说实话,我很不想让你走,你是我花费心血与无数精力培养起来的接班人,偌大的家业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但我也知道你对除叶青尧之外的任何事物不感兴趣。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甚至在想,如果真把周家交到你手中,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就会破产。”
周宿轻声笑,放松了背脊倚靠到圈子里。
“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啊,我下了这个决定。”
周宿看向老人,他白发苍苍,眉眼处已有许多皱纹沟壑。
他摩挲着拐杖,这是陪他半生的东西,老了老了,剩下的只有它。
“这个决定我思考很久,直到现在都很不情愿说出来,但正如你所说,我是你在世间仅剩的亲人,也是你仅剩的长辈,所以也更应该照顾你,体谅你。”
“你父母离开之后我曾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你抚养成才,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一切。到如今,你不算成才,我也无法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一切。”
“我不是一个开明的老人,我的确是你们所有人都认为的封建大家长,可是我这样封建的老朽竟然也有那样一段荒唐的心动,所以我明白你,理解你。”
“让你走,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后悔,因为你始终是我周家的血脉,我害怕你在叶青尧那里受伤害,害怕你重蹈复撤,不得善终。但不让你走……我心里也很清楚,你会画地为牢,永远无法过得舒心。”
“所以周宿,你走吧,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能记起我的时候就回来看看,其他时候,肆无忌惮去爱吧。”
周宿确实没打算在周家长留,他已经回不到从前的生活,也提不起斗志重返商场,他真真切切变得平庸了,却仿佛是另一种程度的重生。
他看着老人好一会儿,朝阿银招手,示意他端茶来,亲自斟茶递给周霖驭。
“周礼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
周霖驭笑笑:“难得你还会考虑这一点,我就是这样打算的,等你走后就开始培养他。”
老爷子喝完茶,问:“准备什么时候走。”
“你想看着我走吗?”
周宿笑了笑:“会不会有些残酷。”
周霖驭瞪他。
周宿懒洋洋叹:“那我改天悄悄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