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慕头靠在车窗上打瞌睡。
今天已经是来到北欧的第十天了。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十天,今天也未见有变小的趋势,听薇薇安讲起,这座小镇一进入冬季,便整个月整个月都是被大雪覆盖,常年生活在当地的居民早已习惯。
阮知慕不习惯。
他要被冻死了。
自从来了之后一直是窝在别墅里,全天候开着暖烘烘的空调,如今突然从别墅里跑出来,刚一出门就冻得打了个喷嚏。
严越去屋子里拿了驼色羊绒大衣,把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小腹和腿肚子上也都贴了暖宝宝,但总归是不及在屋子里。
阮知慕跟在严越身后,打着哈欠,耷拉着眼皮,两排脚印一深一浅地蜿蜒在雪地里。
后来他就被严越塞进了越野车里,军绿色的车身,看起来很酷,但阮知慕无暇欣赏越野车帅气的英姿,一上车就睡着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脑袋抵着车窗,晃晃悠悠的,像个冬眠的小动物。
严越很轻地叹了口气,大概是终于接受这个现实:“算了,你要睡,去后座睡,把鞋子脱掉,开了空调,一会儿就暖起来了。”
于是阮知慕很快乐地爬去了后座。
他告诉严越:“我以前就梦想过躺在车子后座,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嘿嘿。”
严越:“车子后座有什么好躺的?那么窄那么挤。”
阮知慕:“就像小学的时候秋游啊,其实在家也可以吃零食,但是和大家一起在地上铺桌布野餐,零食都变得好吃了很多,有种秘密基地的感觉。”
“躺在车子后座,也会有一种很温馨的感觉,像是在一起秘密逃亡。”
严越没什么表情,大概是无法理解,但也没说什么。
阮知慕身材偏瘦,脱掉鞋子和大衣,双腿蜷缩起来,刚好能在后座睡下。
严越把靠枕扔过来给他当枕头,阮知慕把羊绒大衣盖在身上,不一会儿空调也开了。
他昏昏沉沉的,重新坠入了香甜的梦里。
梦里梦到些杂乱无章的情景。有些是他经历过的,有些是从未体验过的,却好像真实发生的一样。
他梦到他还是个小学生,和爸爸妈妈一起出门旅游。
爸爸的车不是什么名牌车,只是最普通的白色大众桑塔纳,但是他们一家四口开着车去自驾游,带了一堆泡椒凤爪和卤鸡翅,在宽阔的高速公路上大声唱歌。
开了一会儿,他觉得尿急,想和爸爸说开去服务区,但不知怎么的,所有人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爸爸依旧在认真地开着车,妈妈在温柔地笑着给阮艾剥香蕉皮,所有人都很开心,但就是没有人理他。
他们似乎,看不见他。
恐惧袭上心头,阮知慕想要大声喊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但无论他怎么崩溃喊叫、挥舞手脚,他都像是透明的一样。
发不出声音,也碰不到其他人。
他在绝望的歇斯底里中无声地流泪,眼睛被泪水刺痛,只得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醒醒。”
“不要急,张嘴,吸气。”
“睁开眼睛,我在这里。”
片刻后,阮知慕满脸泪水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拧着眉头,坐在他身旁的严越。
车子停在一片树林里,似乎是严越发现他被梦缠住,把车靠边停了。
严越把他的上半身抱在怀里,手掌正盖在他的额头上,似乎在试温度,看他有没有发烧。
阮知慕有点弄不清状况:“呃……”
“还好,没有发烧,”严越收回手,抽了一张纸巾,低头看着他:“闭眼,我帮你擦脸,眼泪和鼻涕都流到下巴了。”
阮知慕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严越在用湿纸巾擦拭他的脸庞,力道有点重,纸巾质地也不算柔软,擦得他脸颊有点疼,但是有种莫名很安心的感觉。
他感觉有点羞耻:“刚才做噩梦了,梦里有点着急,就哭出来了……”
都快三十的人了,还会做噩梦哭出来……
好丢脸,呜。
严越没有笑话他:“做了什么噩梦?”
阮知慕本想含糊过去,但看着严越认真拧眉的神情,改变了主意。
从前如果有人这么问他,他一定会糊弄过去,因为觉得是无关紧要的事,没必要说,说了对方也不会真的在意,顶多客气地安慰安慰他。
人与人之间,最忌讳的就是交浅言深。
但此刻,阮知慕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和他称得上“交深”的人了。
严越会认真地听他的每一句废话,会在意他的每一个小情绪,会在他被噩梦吓哭的时候把他抱在怀里,不嫌弃地给他擦拭眼泪和鼻涕。
严越不是在客套,而是真的在担心他。
意识到这一点,阮知慕忽然控制不住似地,抓住了严越的袖口。
严越突然被抓住袖口,愣了一下:“怎么了?”
阮知慕喘了口气:“我……我梦到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了。”
严越:“嗯。”
严越没有催促他,而是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阮知慕本来还是有些耻于提及这些事,但在严越体贴的安静中,慢慢地,鼓足勇气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