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慕半信半疑。
几轮安可之后,演唱会结束,观众陆陆续续退场。
阮知慕坐在座位上等待,东看西看,突然看到舞台后方一道纤细的黑色身影,似乎是刚才给陆雪枫伴奏的大提琴手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看到她在朝这边看。
再想伸长脖子仔细看看,对方却已经不见了。
阮知慕和严越一前一后往外走。
阮知慕:“第一次看演唱会,还挺,嗯,挺热闹的。”
他在艺术方面糙得很,对音乐没什么研究,也说不出个道道来。
严越:“嗯。”
阮知慕:“谢谢你的票。”
严越:“。”
阮知慕:“就是我有点没想明白,你那天说要告诉我关于你家里的事,为什么今天是带我来看演唱会?你爸妈很喜欢这个歌手吗?”
严越:“这就是你的猜想?”
阮知慕:“还有个猜测,憋了一天了,不知道怎么说。”
严越:“你想问的话,今天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了。说不定明天我就反悔了。”
阮知慕:“……”
耍赖耍得好理直气壮。
阮知慕一咬牙:“我听说,陆雪枫已经结婚十多年了,孩子都上小学了。”
他留意观察着严越的神色。
严越脸上看不出异样:“看不出来,你还挺八卦的。”
“不是我八不八卦的问题,”阮知慕有点绷不住了,“他,他结婚了啊!你就算喜欢男的,不能喜欢一个年轻点儿的吗。”
和明星谈恋爱,听起来有点离奇。
但对于严越这种家庭背景的人来说,又好像没那么离奇了。
严越:“?”
他终于反应过来:“你以为他是我什么人?”
阮知慕:“你喜欢的那个成年男性……不是陆雪枫吗。”
严越:“……”
他突然很想把阮知慕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芝士奶盖还是杨枝甘露。
正常发育的大脑都想不出这么离谱的猜测来。
两人走到体育馆后门的拐角。
人流已经退去了大半,这里安静异常。
阮知慕正想继续追问,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请,请等一等。”
一个容貌姣好、长发齐腰的年轻女人跑了过来。
她穿着米色短风衣和白色长裤,看起来大约二十七八岁,气质典雅。
阮知慕认出来,是刚才演唱会上的大提琴手。
她没有穿着晚礼服,看起来依然光彩照人。
阮知慕并不认识她,但附近没有其他人,女人确实是在对他们说话。
阮知慕有些吃惊地停住了脚步。
“我不知道你会来,”女人喘了口气,恳切地望着严越,“你,你现在有空吗,我们去附近的茶餐厅坐一会儿,好不好。”
严越面无表情:“不用了,我只是陪我同学来的,不知道你在。”
“同学”阮知慕夹在两人中间,看看女人,又看看严越。
一头雾水,大气不敢出。
女人看起来有些失望,勉力微笑:“那也没关系……既然是朋友的话,一起坐一会儿,我请你们……”
“不必了,我还有事。”
严越抓着阮知慕的胳膊,向地铁站走去。
阮知慕被他抓得有点疼。
可他忽然觉得,严越这样紧紧抓着他,似乎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
他听到严越的脉搏声,透过手腕传过来,咚咚咚,咚咚咚。
像是紧张,也像是在寻求依靠。
——
阮知慕和严越并排站在地铁里,一个抓着栏杆,一个抓着扶手。
演唱会刚刚散场,地铁里人很多,把不大的车厢挤得满满当当。
阮知慕想起一个俗套的比喻“沙丁鱼罐头”。
严越一直没说话。
阮知慕隔一会儿偷偷瞄一眼严越,欲言又止。
下了地铁,走到人少的地方。
阮知慕小声道:“你其实,确实是为了刚才那位女士来的吧。”
一些细节串联起来,原本想不明白的事,逐渐变得清晰。
刚才演唱会的时候,严越对最后一首歌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
他以为严越是在看陆雪枫,其实不是的,严越是在看那位大提琴手。
起初镜头对准他的时候,严越往后躲了躲,回避了镜头,应该也是不想被她看见。
严越特意来看她,却不想被她看见。
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阮知慕小心翼翼道:“她是你的姐姐?发小?还是说……曾经的交往对象?”
结合女人的年龄,匮乏的想象力让他只能想到这些可能。
严越翻了个白眼。
“她是我妈。”
阮知慕:“……??!”
——
阮知慕又开了眼了。
他第一次知道,真的有年近四十的女人,能保养得像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一样。
也是第一次知道,会有母子之间的相处模式这么奇怪。
刚才严越母亲说话的态度……肉眼可见的低姿态。
仿佛做过什么对不起儿子的事。
严越看起来情绪有点低落,不太想说话。
阮知慕不想勉强他,停住话头。
天色已晚,暮色四合,四面八方的居民楼里传来家常菜的香味。
回了家,阮知慕煮了锅小米粥,从冰箱里拿出几个豆沙包和萝卜丝包,放在蒸笼里蒸了蒸,直到热乎松软。
两人在沉默中吃完晚饭。
阮知慕放下饭碗:“去天台上看会儿星星?我看新闻说,今晚有超大狮子座流星雨呢。”
严越:“好蹩脚的聊天理由。”
阮知慕:“……”
“那你给我个面子,”阮知慕厚着脸皮,“我都这么努力了解你了,你稍微给点回应呗,我中学的时候追班花都没这么殷勤。”
严越:“你还追过女生?”
“嗐,中学的时候跟哥们儿胡闹,那会儿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知道周围人都在追,我要是追上了肯定特有面子。”
严越:“后来追到了吗。”
阮知慕:“送花送裙子请吃饭,一个月就追到了。后来她听说我是为了打赌才追她,气哭了,又把我踹了。”
严越哼笑了一声。
不知道被他哪句话取悦,严越总算是愿意跟他上去聊聊了。
阮知慕从前就喜欢和朋友在天台聊天,天台是个让人放松的地方。
空旷,辽远,静谧,星星和月亮都近在咫尺,人变得无比渺小,也无比宏大。
在星空下,再内向的人也会变得开朗健谈。
刚跟展子航恋爱的时候,他们也时常在天台聊天。
后来展子航嫌不够浪漫,黑漆漆的水泥地有什么意思,不肯再去,他就一个人搬把椅子,一盘花生米一瓶啤酒,在天台听鬼故事或者发呆,一待就是半夜。
阮知慕耐着性子陪严越聊到九点多,终于知道了那些从前不知道的内情。
关于严家,关于严越,关于他的父母的故事。
严明华告诉阮知慕的部分,只有一部分是真的。
倒不是严明华刻意隐瞒,而是严明华本身也是这个小家庭的局外人,对事情并没有全然了解。
严越并非父母离婚的受害者,相反,是他极力促成了父母的离婚。
严尊诚是罕见的那种对自我和他人要求都极高的人,这个“要求高”,并非是要求妻子和自己一样严格自律、痴迷工作,而是他对身边的一切都有极强的掌控欲。
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是聪明伶俐的天之骄子,同时,希望自己的妻子柔弱可爱,不谙世事,只能依附于他而生存。
严越的母亲叫乔瑜,认识严尊诚的时候,她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因为从小学习艺术,充满对婚姻生活的美好幻想。她天真地觉得严尊诚的掌控欲代表着成熟男人的魅力,她的父母、朋友也都认为严尊诚是十分符合社会标准的“婚姻优质男”。
她是在结婚一年之后,才发现了严尊诚的真实想法。
严尊诚无条件地供养她吃穿,每个月打给她价值不菲的生活费,对她的无理要求有求必应,看起来的确是模范丈夫。
唯独有一点,严尊诚不允许她工作。
在严尊诚的认知里,成功男人的标志就是养着一个漂亮娇贵的老婆在家里,每天只要负责逛街和做美容,十指不沾阳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