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赵渊困惑。
“谢太初之所以能进道录司谋职,又能以道士身份为孤侍讲,全是因为他倾星阁人士的身份。也因此,陛下高看他许多分,待他与普通修道之人不同。一年之内数次撅升,才让他做到了道录司左正一之位。”
“这个侄儿知道。”
“那你可知道倾星阁为何能够如此被看重?”太子又问。
“民间有‘倾星出天下定’的说法,只说他们通古窥今,神鬼莫测。听说是传承自王禅老祖。修术法,可断天下。”赵渊说到这里忍不住失笑,“不过是众人以讹传讹罢了,哪里有这么神奇的术法,哪里有这么神奇的宗门?”
“你错了。”太子说,“恰恰远不只是这般简单。”
“请二叔明示。”
“倾星阁乱世方出,必辅佐一人,此人必得天下。”
赵渊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看他,并不似讲笑话,眼神深邃,似有深意:“谢太初所亲近之人,根据谣传,极有可能是命定的未来天下之主。”
——谢太初亲近之人乃是未来天下共主?
赵渊差点失笑说这事不过鬼神乱力,可他又岂能不清楚一个谣言也有可能掀起惊天巨浪,一个谣言有时候也能蛊惑人心。
更何况是这样的改天幻日的话。
赵渊背后寒毛顿时又再耸立,连忙在轮椅上躬身急道:“臣双腿有疾,无法行走,不可能有此等大逆不道的心思!”
太子沉默许久,让赵渊只觉得胆颤心惊,想到中午太子质问削藩一事上的决断——
“求殿下彻查臣与肃王府!”赵渊抖着声音又道。
然而过了一阵子,太子那威压的气场终于是缓缓收拢了。
“孤知道你不会有这样的心思。你素来温和淡泊,与世无争,像极了你的母亲。又聪慧机敏,眼界宽广,是我赵家血脉传承。”
“二叔是我的二叔。”赵渊道,“更是我肃王府未来侍奉主君。肃王一脉忠心剖腹可见,请二叔放心。赵渊乃是双腿残疾之人,与皇位本就无缘,根本不可能有这般的心思。与谢太初成亲,也是一心仰慕,绝对没有借他改命逆天的胆子!”
太子颔首:“孤自然信你。不然你这婚事也办不下来。”
有太子这一句话,赵渊才如释重负。
他指尖还在发抖,将手拢在袖间,这才抬头看向太子。
“男子与男子结发本就惊世骇俗,我一个郡王要和谢太初成亲。就算没有这等心思,也应算是给宗族蒙羞。渊儿斗胆问二叔,不知为何后来又准了?”赵渊声音微微发抖问。
“只因知道这个谣传的不止是陛下与孤,还有宁王。”太子笑了一声,“而宁王信。宁王信这谣言,孤……便不得不信。
宁王与太子乃是孪生兄弟,又同是皇后嫡子嗣。明明定藩于大宁却不肯去封地,称病在京城多年……多少人都知道他是有些不该有的心思的。
赵渊亦知道。
朝廷局势微妙,也多半是因为这个人。
多少年来,宁王于太子,太子于宁王……明明是兄弟,私下想起彼此却如鲠在喉。
“他频频与谢太初接触,当时就怕他想借势倾星阁……正好你闹着要与谢太初结婚,于是孤便做主,顺水推舟请陛下准了这门婚事,绝了宁王的野心。”太子叹息一声。
赵渊怔怔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因为他双腿残疾,绝不可能夺取帝位,所有人才能放心让他与谢太初接触。甚至……用他绑住了谢太初……
太子一路推着他出了端本宫,待宫人将他送入马车,又把轮椅固定在车后。
“渊儿。”
赵渊有些失神,抬眼看向自己的叔叔。
“你父亲是我的大哥,母后早逝后,便是大哥呵护关照于我,在我心中,肃王既是长兄又似生母。可……有时候,觉得做这太子,也有些凄凉。明明是血亲侄儿也要算计。不过只是一个虚妄的谣言,亦要掐灭在抬头之初。”太子笑了一声,“一直没和你说。你……不要怪我。”
“二叔,这些事本可以石沉大海,为何旧事再提,让我知道?”
“陛下年迈,此次霜降谒陵后,我便要着手摄政,而老三更要送去大宁藩地……再削藩……一切便尘埃落定。”太子一笑,“渊儿,霜降后,便随你父亲回开平吧。”
太子眼神清澈,不似作伪。
赵渊一惊,随后喜悦奔涌而出,眼眶湿润:“我……可以回家了?”
太子将他揽入自己怀中,这屹立于大端之巅的孤家寡人在这一刻真切的袒露了自己柔软的心怀。
“我约是卑劣的。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我心里待你与浚儿无疑,偏偏心疼你又提防你。”他道,“半夜醒来茫然四顾,发现竟然没有真正可信和亲近之人。除了浚儿,竟然最放心的是你。我知道你极重情感,对我、对浚儿、对皇帝虽然害怕,却又做亲族关爱。有时候真的庆幸你双腿有疾,如此才可以放心与你这般亲近。”
他叹息一声:“帝家薄情。二叔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赵渊在京十年,从不曾听太子如此情真意切,已热泪奔涌而出。
摇光之中,他抬头看向宫墙屋檐一角。
心已经飞了出去,飞到了天寒地冻的开平,飞入了肃王府,飞入了他的那院落之中。
那些思念,瞬间溢满倾覆出了胸膛。
他快回去了……虽然注定不能带着心爱的人一起回到故土。
然而他破碎的心,应会在熟悉的地方得到抚慰。
“谢太子殿下。谢二叔……成全。”他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