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淡的灵力于指尖缓缓漾开, 席常月垂眸注视着手里的魂灯,一点点往其中输入着灵力,直到耳边隐隐传来碎裂声。
席常月看着那丝属于他的魂力从魂灯中飘荡而出, 泛着淡淡银白的魂力一点一点消散在了空气里,伴随魂力的消失,手中的魂灯也跟着寸寸破碎, 最终化为一缕青烟从他的指缝滑走。
紧接着, 席常月将手垂了下去,目光直视前方,不再去看身后的偌大宗门,直直朝着反方向走去。
斜阳打在他的身上, 为之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同时也将他的背影拉得长长的,显出几分坚毅、果决,走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恋。
陆璟之从灯塔中取出魂灯交给席常月后, 不多时便同样来到了山门前,他立在高高的山石之上,看到的就是席常月将魂灯毫不犹豫摧毁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的模样。
盯视良久后, 陆璟之眉头渐渐拧紧, 喉间不知何时晕开了丝丝苦涩的味道, 令他的眉头拧得又深几分。
从未有过的体验叫陆璟之有些不适, 视线再次挪到了席常月的背影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心口蛰了一下,不痛, 却又令人无法忽视。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陆璟之方才收回了目光, 身形化作遁光迅速朝紫凌峰掠去。
甫一入殿他便开始打坐,然而任陆璟之如何也无法迅速入定,那股不适感如影随形般,似乎是从他的六徒弟提起魂灯便开始的。
陆璟之容色紧绷,半晌后阖眼。
他能感觉得到,他的道心……
乱了。
天道见证陆璟之当初收下席常月,自此两人中间就有了一层紧密的联系,比起当初五弟子因醉心制丹而转入离曜真人座下时的顺其自然,今日席常月的主动却是不同。
陆璟之并非那种强制专横的人,所以在这两次都欣然同意,然而当他看到席常月没有半点留恋地捣碎魂灯时,陆璟之竟难得开始反思起来。
他是不是……太过忽视自己这个六徒弟了,才会使得他同自己离了心,以致于起了退出宗门的念头。
然而现在再想这些,似乎已经晚了……
陆璟之敛下眸子,正思索着,殿外倏地传来弟子求见的声音,他这才从思绪中回神。
来人是苏奕辙和白陌连两人。
白陌连刚一进殿就急忙上前说了一句。
“师尊!六师兄不见了!”
两人从洪济峰回来后就直接去了席常月的洞府,白陌连在洞府外唤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回答,猜测着要不要先离开。
苏奕辙却是顿了顿,而后径直上前,随着他的动作,洞府瞬间向他二人开启。
六师兄洞府的禁制竟然没有打开,白陌连看着苏奕辙往洞府内走去,先前诧异了一下,随即跟着走了进去。
刚进去白陌连就发现了不对劲。
洞府中的摆设仍在,但却似是少了点什么,待他仔细观察一下便发现,有关六师兄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踪影。
苏奕辙则是行至了桌边。
他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东西。
储物袋、宗门令牌、师尊授下的弟子令……
此时,白陌连拿着这几件东西朝紫凌殿中的那道身影走去,站到了陆璟之面前后继续重复说道:“师尊,六师兄他不见了!”
白陌连脸色煞白,额间甚至因为动作太过焦急的原因沁出了大颗大课的汗珠,说完后唇线便紧紧抿着。
他是跑着过来的,此刻呼吸略有些急促,心跳亦快了不少,但白陌连清楚地知道,他现在的反应,全是源于他找不到六师兄了。
联想到先前回来时二师兄的猜测,白陌连呼吸一滞。
一个他无法接受的想法浮现在他脑海。
六师兄不是不见了。
而是……
退出天启宗了。
念头一经升起便在他脑中开始翻涌起来,白陌连定定凝望师尊,试图从师尊口中听到他想听的答案。
陆璟之却只是微低着双眸静静地看着他。
师尊不说话,白陌连张了下唇,没有说出什么。
殿内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沉寂。
直到一旁从入殿后就一直未曾开口的苏奕辙轻启薄唇,语速缓慢却异常笃定,“师尊把魂灯给了六师弟。”
给了六师弟,然后放他离开了天启宗。
“二师兄!”白陌连骤然厉声开口,想要截住苏奕辙的话,接着他又急急去看陆璟之,等着后者出声反驳。
然而让白陌连失望的是,从始至终陆璟之都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似乎是……默认了。
白陌连身形一颤,眼神死死盯着陆璟之的双眸。
终于听到后者轻声应下了一句,“是。”
给他了。
然后被毫不犹豫地毁了。
***
毁了魂灯后,席常月只觉轻松无比。
他并不后悔,后悔离开席家、后悔退出天启宗。相反,席常月感到十分庆幸。
庆幸自己来之不易的重生一次,庆幸自己看清了曾经不愿看清的真相,道一句幡然醒悟也不为过,因而才能如此果断地与那些人断开,从此再无纠葛。
席常月加快前进的速度,唇角不自觉往上扬了扬。
或许今日,才算他真正意义上的重生吧,彻底走向了另一条全新的道路……
席常月心情极好,考虑着稍后先去距离天启宗最近的那座宣宇城中将自己储物戒里存放着的那些东西前去置换成灵石,然就在他正准备朝宣宇城走去的一瞬,席常月敏锐察觉到了周遭潜伏起来的几道气息。
有人在附近!
席常月一时警铃大作,体内的灵力也瞬间调动起来,蓄势待发。
潜伏在暗处的人像是一直在观察他,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不再遮掩,很快从暗处走了出来。
席常月神色冰冷,淡淡扫视着从周遭一个个走出的人,缓缓吐出一句:“是你们。”
来人皆身着相同的衣衫,袖口处是席常月无比熟悉的图纹——席家人。
为首那人听到他开口,嗤笑一声,同席常月昂了昂下巴,“对,就是我们。”
这群人便是之前在岐山秘境中,席枕派去围堵他的那些人。
席常月一一从这些人脸上扫过,一共七人,除了为首的那人是筑基修为外,其余六人皆为练气。
他在打量对面几人的同时,席家那七人也都在看着他,表情均是十分戏谑的模样。
为首之人是个身材矮小瘦弱的中年男子,模样算不上周正,一双吊梢眼看起来甚至有些贼眉鼠眼的样子,此时正扯着嘴皮子,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席常月。
“认识我吗?”那人说了一句,然后又兀自打断,“想来堂堂席家天骄、淮言仙尊六弟子应该不会记得我这等小人物。”
吊梢眼露出牙齿,桀桀怪笑道:“我叫席凯。”
席常月默不作声地回视。
他和席凯的实力相差无几,都在筑基初期,可席常月有完全的把握赢下对方。
然而在席凯身边的,还有一名练气九层的和一名练气八层,剩下的都是只有三层四层,席常月若是和席凯交起手来,这些人绝对会趁机一拥而上。
届时席常月定会被他们擒住。
思及此,席常月从未有过任何像现在这一刻般如此渴望实力。
席凯等人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七人围成一圈,将席常月围在中间。
随即就听席凯身旁又一人嬉笑着同他恭维道:“凯哥贵人多忘事,如今啊,这席常月可不是席家的人了,人家本事大着呢,连天启宗都看不上。”
秘境出来后,席凯几人因为没有完成席枕交代下来的任务——对付席常月,席凯对此心有不甘。
如此耿耿于怀后,听到有其他世家中人提到了席常月,“淮言仙尊那六弟子是想做什么?魂灯……那东西不是用来绑定天启宗弟子身份的吗,那席家小辈想做什么?”
席家因为要借天启宗的势,时常提起席常月,以往席常月还在席家时也曾拿他来当做谈资,再加上席常月和裴青的关系,世家中认识他的便有不少。
如青江所言,听到席常月和陆璟之这段对话的修士不止他一个。
其中有世家之人听到,如此就传了开去。
也是因裴青扬言裴席两家断交一事,加之席枕有意压下席常月脱离席家,所以世家中还没人听说过此事,对于席常月想要回魂灯这一举动自然便有些好奇——故而才会用上‘席家小辈’的称呼。
而听到那世家子弟这话的席凯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想也不想便带着人前来天启宗堵人。
没想到还真的看到了席常月一人独自离开天启宗。
真是天助他也。
席凯眼中浮现兴奋笑意,他那小鼻子小眼本就生得过于紧凑,此刻做出这样的表情,无端便显得有些狰狞扭曲的意味,听到跟班的话,笑容愈发大。
“席常月啊席常月,”席凯一边笑,一边负手走了两步,宽大的道袍随着他的动作跟着晃动,腰间的佩剑亦转了个方向,剑柄对准了席常月,他靠近几分,才又接着开口,“今天你落在我手里,算你倒霉。”
此地与天启宗已隔了一段距离,席凯并不担心天启宗的人。
他倏地握住了腰间长剑,将之抽出时闪现出一道银白剑芒,直指席常月,眼底的情绪翻涌得厉害,死死盯视着席常月。
凭什么。
凭什么席家出了一个席常月便没有他席凯的位置了,他为席家辛苦卖命三四十载,好不容易修得筑基,席常月仅凭借那一身天赋就能随随便便在如此稚龄筑基。
对方还拜入了天启宗淮言仙尊门下,席凯自是不服。
只是因为天赋,席常月轻易就能得到席家的资源,后来还能进入天启宗,席凯眼睛逐渐变得赤红,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在心头疯狂涌动着。
因着这丝嫉妒,使得席凯在听到家主提出拿下席常月时,他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
席常月隐约察觉到从席凯身上传递而来的恨意,却不知这恨从何而来。
在他看来,席家不过是将他当做一枚棋子罢了,并没有什么资源倾斜,他天赋虽好,能够在十几岁筑基也全是因为自己努力。
试问,什么人会把一个垂髫小童扔进冰天雪地里修炼;时而关入密室让他与一只一阶妖兽同处,从兽口之下活下来;又有谁,会让一个才刚刚引气入体的人提前体验何为辟谷。
而这些,都是席常月曾在席家经历过的。
他曾以为,入了天启宗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后来,当炼魂鞭一鞭一鞭抽到身上、遭受熟悉的人冷眼与构陷时,席常月被丢入破旧山庙中方才醒悟过来。
原来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