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雨歇伸出手,他想挥去那片迷雾,然而对面女子比他动作更快,她忽地朝他胸口击出一掌。
前一刻吻得难舍难分。
下一瞬,他们已是陌生人。
陆雨歇坠落悬崖,他脸上带着迷茫与惊愕,以及猜到真相的悲伤与绝望。
他跌入海中。
四面八方的冰冷将他囚禁。
他眼睁睁看着无数脑海里珍藏的画面化作无数泡泡,它们离他远去,在水中破碎,然后化为虚无。
他试图抓住近在咫尺的泡泡,他看到他与她在泡泡里手牵着手,他们大笑着走在琳琅满目的热闹街巷,然后快乐地跑向一家兜售风车的摊铺……
但陆雨歇没有抓住,他指尖刚触及,它就碎了。
它们全部碎了。
有温热的液体融入海中,咸咸的。
灵鹊山上,唐烟烟低眉看了眼风平浪静的海面,接住悬在半空的幽蓝灵脉石。
指腹沁出的血液变成无数游丝,缓慢融入灵脉。
与灵脉顺利结契,唐烟烟祭出飞行法宝银月仙楼,遁入夜空,消失在宁静仙域。
夜色渐深,浓墨般的苍穹点缀着伶仃几颗星子。
唯独一轮圆月,孜孜不倦地散发着清冷光辉。
魔域边缘几州并不像仙域五州设有大型禁制,再加上银月仙楼速度极快,等唐烟烟落地奇龚州,仙域的人没追来,魔域也没人来追。
但唐烟烟的出现,还是惊动了奇龚州的所有魔域修者。
他们成群结队气势汹汹而来,眼睛猩红,透着嗜杀与兴奋的光芒。
夜幕里,独自站在山下的唐烟烟仿佛是最美味可口的小羔羊,引无数饿狼跃跃欲试。
但那只可怜的小羔羊却面色不变,淡定自若。
魔域修士们交换目光,忽地蜂拥而上。
唐烟烟拔出发中辟邪红簪,皓腕轻轻一挥,滔天威压扑向率先进攻的魔域修士。
眨眼间,那些修士全部化为碎末,月光里,淡淡粉尘随风而逝,什么都没留下。
原本信心满满的魔域修士们傻眼。
他们忌惮恐惧地望着那抹瘦削身影,踟蹰着不敢再上前。
唐烟烟淡然地重新将发簪插入发髻。
她勾唇一笑,旋即祭出灵脉。
幽蓝灵脉不断膨胀,然后如庞然大物般将奇龚州地盘占了三分之一。
充沛浓郁的浅蓝灵力如雾,萦绕在灵脉周围。
魔域修士们彻底傻了。
他们从未享受过如此纯净的灵气。
觊觎、贪婪、羡慕,这些无法掩饰的情绪,出现在所有魔域修士的眼中。
夜风划过,伴随女子清泠冷厉的嗓音拂遍整片奇龚州:“诸位,我本仙域修士唐烟烟,想必大家或曾听过我名字,以及我的经历。没错,我就是那个唐烟烟,被仙尊陆雨歇抛弃的唐烟烟。无情冷血的负心汉陆雨歇伤我至深,甚至害我沦为天下笑柄,我一度为此伤心欲绝生不如死,但痛定思痛后,我唐烟烟决定与之一刀两断。今后,我的敌人是陆雨歇是仙域,如若你们同我一般视他们为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们便是同盟。这座独属于我的灵脉,我也愿意与我的盟友们共享,但前提是得你们与我结契。”
魔修修士们的脸色微变。结契分为三等,初阶中阶和高阶。
若是高阶,那和卖身为奴有什么区别?
唐烟烟仿佛看出魔域修士们的愤怒和拒绝,她轻笑道:“自是初阶结契,诸位是我的盟友是我将来最亲密最信任的伙伴,我怎舍得让你们为了区区灵脉而舍弃最重要的尊严,没有尊严的人,是我唐烟烟这辈子最不屑一顾的畜生。”
魔域修士们闻言,都快感动得哭了。
没错没错,尊严最重要了,他们虽觊觎灵脉,但若被其他魔知道他们奉一个仙域逃来的小丫头片子当神明当主人,他们还混不混呐?
唐烟烟似是困了,她掩嘴打了个哈欠,祭出银月仙楼,懒懒散散道:“近日为那乌龟王八蛋陆雨歇流了太多眼泪,本姑娘乏了。我要先美美睡上一觉,明日辰时,想与我唐烟烟结契的盟友们自行在此处排队吧!唔,明日就先结契五百人好啦,太多人的话,我会好累哒。”
语罢,银月仙楼大门开。
唐烟烟转身进入,大门随即并拢。
浓郁墨色中,银月仙楼优雅如仙子,又凶猛如神兽,散发出不容轻视的威压。
魔域修士们窃窃私语。
“靠,这丫头片子手里怎么那么多宝物?”
“就是,全是神级的啊我的天!”
“还有这灵脉,卧槽,要不是灵脉独属于她,老子一定要抢过来。”
“切,说得谁不想抢过来似的。”
“这么一想,跟仙尊陆雨歇谈情说爱还是挺划算的嘛!虽然被甩,但好歹分到了那么多宝贝,搞得老子都想跑去仙域跟陆雨歇谈场恋爱了。”
“呵呵,照照镜子吧。”
“照照镜子+1.”
“照照镜子+2.”
……
连续半月,日日都有魔修为争抢与唐烟烟的结契名额大打出手。
最让魔修们痛苦的是,烟烟小姑奶奶太难伺候了。
她可以为了买灵果、为了吃一碗汤面,而彻底消失一整天。
眼见最先结契的魔修们都笑眯眯修炼上了,后面的急红了眼,他们每天天不亮,就捧着美味佳肴候在银月仙楼外,有些热汤热菜,他们还得花修为保持温度,虔诚得跟孙子似的。
没办法,烟烟小姑奶奶喜欢吃嘛!他们能怎么办?只能哄着宠着呗……
这厢唐烟烟成了奇龚州魔修们的祖宗奶奶,而失去辛苦得来灵脉的玄英宗则乌云密布。
整整半月,宗门弟子大气不敢出,更是不敢轻易提及“唐烟烟”这三个字。
眷古峰。
昏睡多日的陆雨歇已醒来两个时辰。
他面无表情执起一壶茶,安静地将清冽茶水倒入雪白瓷杯。
站在屋中的陆见寒板着脸,却忍着没动怒,他悄悄观察陆雨歇,试图在他毫无波澜的脸上找到些许痕迹。
唐烟烟盗走灵脉后,方寸世尊告诉他,陆雨歇的一半魂魄也在烈焰魔窟没了。
他可怜的侄儿,想到这里,陆见寒忍不住别过脸,擦了擦眼角。
太惨了,堂堂仙尊,竟被唐烟烟一个小女子害得如此惨烈。
如今陆雨歇更是对她失望透顶,还服用了遗情丹,可见他对唐烟烟有多恨有多失望,就连关于她的记忆,他都嫌恶心,全部遗忘的一干二净。
“你是说——”陆雨歇施施然端起茶杯,他薄唇翕合,声线寡淡,“本尊在唐烟烟盗走灵脉后,亲自服用了遗情丹?”
“没错,侄儿你太可怜了。叔叔如今都已知晓,你是为了保护她唐烟烟才假意待她冷淡,你是爱她的啊!可她呢?她居然趁你不备盗走灵脉,转头背叛仙域投奔魔域,唐烟烟她欺人太甚,叔叔替你难过,叔叔一定要抓住她,将她千刀万剐,为你出气报仇。”
陆见寒握着拳,说得慷慨激昂。
陆雨歇坐在窗下,悠然品茗,仿佛陆见寒口中的“小可怜”是无关紧要的旁人,而非他。
等陆见寒说完,陆雨歇淡淡下逐客令:“掌门请回罢,我此番身体异样,准备闭关半年。”
陆见寒有点懵,这话题是不是接不上?
转瞬他明白了,他可怜的侄儿记忆全无,连伤心都不会了呜呜呜。
鼻头红红地离去,陆见寒心都碎了。
他好气,好气好气好气,肺都快气炸的那种气。
陆雨歇倒没什么情绪,视线投向窗外浮在空中的云,他的心也如这云,轻轻淡淡,自由自在徜徉在风里,无牵无挂,无惦无念。
至于掌门陆见寒方才的那些陌生言辞。
陆雨歇只觉荒谬。
唐烟烟?
无论怎么回想,对这个人,他脑中始终如白纸一般空茫。
她长如何模样,眼睛、鼻子、嘴唇,陆雨歇都不感兴趣。
他爱过她?荒谬。
他为她服用遗情丹?愈加荒谬。
陆雨歇自认,他不是这般无聊的人。
放下茶盏,陆雨歇优雅地轻拭唇角,旋即起身,他用灵力封住整座眷古峰,开始为期半年的闭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