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他们怎么还在这?”
沙丘后面露出两个脑袋,一个满头发丝半数灰白,一个正值青春年少——正是段佩承祖孙俩。
从他们头顶堆积的黄沙来看, 显然已经在这趴了不短的时间。
在他们前方远处,是数百灰扑扑的人影,他们正将帐篷从黄沙中清理出来,然后重新固定。
祖孙俩已经盯了他们近一个月。
武林大会的时候,他们没去荒漠客栈, 自然也不知道客栈里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祥城待了一阵, 打算避过武林大会的时间,只知道苏家的人进去后就没出来, 还有在兵器谱排名靠前的狂刀,后来他们找人打听, 才知道狂刀被杀,凶手还是彰野人。
而另有一件足以震荡江湖的大事,是苏家与彰野勾结,乃蓝家灭门的幕后黑手,更甚至联合彰野的高手想要在荒漠中将对手斩尽杀绝。
偏南地区的晟阳教教主也率领大量教众出现在荒漠客栈, 据说和苏家、彰野是一伙的。
本以为三方势力联合,怎么说也能叫武林大半的势力头领葬身荒漠, 谁知却半路出了岔子。
晟阳教还未进入荒漠的时候,就被一个似乎还未及笄的小姑娘给端了老窝, 死伤无数, 剩下半数精英,抬着人晃悠到了荒漠, 本以为能靠两位小伙伴将这个“妖女”给拿下, 谁知道就这么一个期望, 导致两位小伙伴也沦为了“阶下囚”。
这两个小伙伴自然是苏家和偷入境的彰野人。
晟阳教主最初想的很好。
彰野人不多,来的却都是高手中的高手,领头人更是当今武林中的翘楚,小姑娘别看玩蛊厉害,在沙子里却连走路都不稳当,只要进了彰野的队伍里,他就立马反水,帮着彰野对付她。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却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一个照面,小姑娘脚步一绊,身形一矮,直接躲过了彰野头领的拳头,接着头发里冲出来一只浑身漆黑的八爪蜘蛛,给彰野头领来了个抱脸杀。
那蜘蛛与她发饰融合在一起,多日相处下来,他们竟无一人发现。
彰野头领当即扑地阵亡。
彼时蛊娘直起身,手腕一转横笛,回头瞥他,整张小脸上洋溢着兴奋,头上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
她道:“愣着干什么,冲啊!”
还能怎么办,冲呗。
之后未免彰野头领被毒死,晟阳教教主废了好大的劲,将身上的解毒丸全给他吃了进去。
一听人说起这个名为蛊娘的少女,段氏祖孙俩脑海中突地浮现出一个少年身影来。
之前他们怀疑他是裴家人,后来一想,裴家的两位公子确实早已及冠,与他年龄不符。
而问起少年,那去了荒漠客栈回来的人顿时起了兴头,猛灌一大口酒,细细说了起来。
荒漠客栈还真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却先是拒绝苏家收徒,后面更是直指苏家就是蓝家灭门的凶手,苏家自然不会让他说出来,却被人给拦住。
之后便是那小姑娘带着晟阳教和彰野人登场,可谓一己之力镇压全场。
说着,这人忍不住握住自己手臂,露出恶寒的表情来。
“那天上地下全是虫子,从你身上爬过去,甚至能感觉到那些虫子足尖踩在脸皮上,又痒又痛。”
段佩承和他祖母身临其境似的咧了咧嘴,感觉不太好受。
“制服所有人之后,那小姑娘就和少年碰了头,说是——”这人回忆了下,“以浮云山庄之命,要给他们判刑什么的。”
又是浮云山庄。
直至此时,段氏祖孙俩心里的忌惮已经变成了麻木。
段佩承干咽了一口口水,眼珠子瞪着远处忙忙碌碌的身影:“那人不是说,浮云山庄的人好像有什么事,没时间处理他们,就让他们在这里……绿化?”
段老妇呸的吐出嘴里的沙子,恨不得把他们也当沙子给扬了。
“鬼知道他们要在这里多久,若是过一阵他们还在这,咱们就不管了,该干咱们的干咱们的事,就不信这个浮云山庄还谁都想管不成。”
段佩承双眼一亮:“祖母,您想到办法了?”
段老妇得意一笑:“届时咱们做些干粮糕点送来,就说体恤小姑娘一个人在这看守这些卖国贼,量她年纪不大,说些好话哄着,说不定还能让这些人帮咱们找找呢。”
“祖母,还是您老人家聪明!”段佩承竖起大拇指,“他们人那么多,找起来可比咱们两个人找快多了——只是,如果那小姑娘也要分一杯羹怎么办?”
段老妇横他一眼,一个巴掌敲在他脑壳上:“傻!”
“就凭咋俩怎么守得住,还不如叫这浮云山庄的人参和进来,观自他们出现以来的行事作风,绝不是胡作非为的人,反倒比那些名门大派讲理多了。就算大头不是咱们的,只是喝点汤这辈子都发达了!”
段佩承恍然大悟,结果又被捶进沙里。
他胡乱扑扑脸:“干嘛又打我!”
“现在没说要和浮云山庄联手呢,能独吞你以为我不想独吞啊,还不低头藏好!”
“哦。”
一只手指长短,颜色与黄沙极为相近的小蝎子从两人脚下无声爬过,留下浅浅爬痕,风一吹,便被黄沙盖住了。
远处,蛊娘坐在帐篷里,喝着凉水,吃着糕点,在她身边的矮桌上还放了一盘蜜水,几只荧蓝黑蝴蝶落在盘子边缘,伸出口器点在水面。
场景美好的不像是在草木难生的荒漠,而是在遍地艳丽又暗含杀机的雨林花丛。
她的右腿架在左腿上,小幅度的晃动着,绣鞋上的花纹随之上上下下,像是蝴蝶在飞。
然而若是细看,便会发现那花纹之中,藏着一只指甲大的小虫,六足扣住绣线,像是个闪亮亮的宝石。
一只小蝎子千辛万苦的爬了回来,顺着蛊娘支在地上的左腿一路爬上她的肩膀,螯足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那两个人竟然还在?”
蛊娘惊讶,随即露出思索神色,半晌,曲起手指挠了挠脸颊:“……为什么还在呢?”
外面,苏家家主、晟阳教主和彰野头领蹲在一个帐篷里,确认帐篷里面干干净净只有他们三个活口之后,说起了悄悄话。
苏家家主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咱们就在这种地吗?!”
晟阳教教主则露出了摆烂的无所谓表情:“不然呢,你去杀她啊。”
毕竟他可是从晟阳教教址一路挺到荒漠里都忍住了没下手的狠人,忍而已,简简单单。
彰野头领面色深沉,他对蛊娘唯二的印象,都是抱脸虫杀。
实在是一身力气没地使,憋屈坏了。
他目露杀意:“你们牵制,我来杀她!”
只要在一息之内没有虫子能碰到他,他绝对把她骨灰扬了!就扬在树底下,让她逼他们种树!
除了晟阳教教主,苏家家主和彰野头领皆坚定不移的认为是蛊娘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早有准备,绝对不会再被一击即倒了!
入夜,忙碌了一天的“种树人”终于得了空闲,可以吃点东西,围坐在一起聊聊天。
然而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三个人——一个苏家人,一个晟阳教众,一个彰野人——在不停地走,每个人堆里都要待上那么一会。
巧的是,段佩承自己脑子缺根弦,但他的祖母却多长了一个心眼,很快就发现了这种异常。
她激动地握住孙子的手,目中含泪:“孙儿,他们终于忍不住了!”
段佩承也很是激动的回握住她的。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银白色光芒落在荒漠上,黄沙仿佛也成了银白色,风吹的时候,细微的黄沙雪一样的在地上飘了一阵。
白日里仿佛无处不在的沙沙声停止了,那间只住着一个人的帐篷内夜间从不点灯,但在场高手不少,能听到里面传来规律的呼吸声。
每个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一个共同的意识。
她睡着了。
……
临近京城的一座小县城中,学者坐在客房窗前,抬头静静望着月亮。
月光照在他精致的、无表情的小脸上。
老张坐在桌边,悠然吃着他的夜宵。
“小娃娃,你不吃点?”
学者摇摇头。
老张自己吃怪没劲,拎着酒壶坐到了他旁边,没话找话:“那沙漠里,留小姑娘一个人没事?”
学者身子没动,只头转了过来,认认真真的看了他一眼。
老张一撇嘴:“得,我知道了,又问傻问题了是吧?”
类似的行为这一路上发生过很多次,裴庆和龚氏聪明的不再问,打又打不过,只能乖乖的跟着走,半途还有家仆追来,说家里的两位公子询问何时回家,也只能假笑着说还有些事待办。
而另外跟着的,则是裴素云和丫鬟音娥,主仆俩知道学者不会害她们,就当成一路游山玩水——还有免费保镖。
唯有老张,实在是憋不住好奇心,对浮云山庄的好奇几乎快要从心底里喷出来。
当初他还是张老怪的时候,就因为好奇心太过旺盛,才得罪了不少人。
可最初认识的盲医一伙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学者虽然聪明,可他年龄摆在那呢,老张若是成家,孙子也该有他这么大了。
就总下意识觉得学者好套话,忍不住问他。
“蛊娘是庄主在乞丐窝里捡回来的,当时也是冬天,下着大雪,没有东西吃,就吃雪,扒地下的草根吃。”
老张神色微动。
学者接着冷冷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是这么说的。”
老张感觉这发展不对。
果然听他又道:“实际上她既不是孤儿,也没吃过雪,是因为从小喜欢虫子,被人排斥,才加入我们。”
老张:“……”
谁能想到学者这小孩看起来一本正经,还会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