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兰芝, 这次我绝不会再坐视不理。”
司栖佟任由她捏着自己的手腕,她面容的表情是如此坚毅又笃定。
谢兰芝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凤凰。她有一瞬失神,几乎产生自己错了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比起以谢氏消失在世上为代价时, 她也坚定下来。
“我非做不可,我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们去思考, 去接受。”
“谢英的冷血有时更能成事。”
司栖佟的目光瞬间复杂, 她说:“可我的兰芝从来不会因为任务艰巨,就选择不去思考。”
“局势总会随机变,我不能一直跟过去一样。”谢兰芝心里有一丝燥意,不知不觉,她将谢氏当成自己的族人。甚至是这个世上她唯一联系的家族。
她不知道谢氏所有人的名字,但谢氏却一直是她的责任。
“所以兰芝现在已经不自信了吗?”司栖佟这次反握住她的手背, 裹在掌心中, 她冷静时宛如一滩没有任何石子激起的寒潭, 冰冷,看透人心, 却缺乏温度。
两人间主动权似乎调了个。
谢兰芝露出微愕的表情, 尽管她不想承认, 可她已经察觉到自己比起小凤凰,已经没有从前稳重。
从前她都是步步为营,别人怎么着急, 她都不动如山,按照自己的计划来。谁来催她都不好使, 因为她比较倾向稳妥的打法。
她和谢英不一样, 不喜欢总是主动攻击这种单一的风格。
司栖佟见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她流露出一丝独属于她的温柔, 宛如金色日轮般, 眼里纳着谢兰芝的身影:“即使从前你没有亲口说过,但我都知道。”
“你并不想取代谢英活下去,更不想以谢英的方式在这个世界进行作战,就是为让这个世界留下属于你的痕迹。”
“你反感谢英的做法,因为你是和她不同的人。未曾处于一个残酷的世界。”
司栖佟深深看着她道:“但兰芝,孤独是不会因为换了个世界就会消失。”
“你和谢英一样都是孤独的人。”
“所以此刻你便是认同她,采用她以杀断杀的方式来拯救谢氏。”
她怎么都不信自己的王朝自己的世界在兰芝那儿不过是一本虚构的小说。明明她们都活得那么真实。都是活生生有七情六欲的人。
“这一次,我不会再顺着你来。”司栖佟主动松开她的手,随着谢兰芝松手,她的指尖从司栖佟手腕的皮肤滑过垂下。
“既然你要权。”司栖佟严肃道:“我会接受,并且接受得彻底。”
谢兰芝道:“谢氏是我的责任,不该让你参与。”
“你杀了人,谢氏不会背叛却会埋怨我。”司栖佟很清楚造成这件事的后果,无论兰芝出发点多好,最终的果实只会落在她手里。
而她会接受谢氏的不满,任何怨恨。以全新的方式驾驭他们。
谢兰芝坐在榻上,她抱着头说:“事已经发生不能再回头。”
“我现在无法确定谢氏的下场会怎么样,所以越早解决,越能解救谢氏。”
最起码让无辜的人活下去。
谢氏现在都在倒霉,她很难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下一刻谢氏就会突然消失。这份危机感,连带她都无力。
司栖佟主动过去抱住她的脑袋,谢兰芝脸贴在她怀里,深深叹气道:“想到尚光,谢颖,还有谢广谢集,谢峡,王夫人,突然有一天因我而死。”
“我就只能如此。”
“小凤凰,他们再也不能借我的运崛起了。”
“我知道。”司栖佟轻轻拍了拍她背,安抚她:“所以这次该借我的运来。”
此话一出。
谢兰芝从她怀里钻出来,她十分震惊地看着她:“什么意思?你的运要怎么借?”
司栖佟特地在此处打个哑谜,并未直接告诉她。
两人气氛缓和许多,谢兰芝身上的戾气也褪去许多。
外面的谢尚光找准机会,立即溜出兰章宫去大将军府跟谢广汇报谢兰芝的消息。
“元帅被主母稳住了。”
谢广听后,他既紧张又害怕,一双大手按在膝盖上在裤料上捏出印子。
“让本将军想想,再想想。”
谢尚光也非常害怕咽口水:“我们真要背着元帅吗?”
“我们必须如此,否则困在元帅这里,让元帅一个人承受全族的压力,她根本就撑不住!”谢广在看见谢松死后,他已经萌生出另一个想法。
也许谢氏可以蜕变,可以重新再来过。
而谢氏是尚武家族,自然要从军事上动手。那么证明谢氏族运还在的唯一方式就是举兵北上。扩领土!
谢广盯上中南部一个胡匈人重视的小国,锡国。锡国是半胡匈人后代建立的,现在已有一百年历史。
锡国夹在南中原鲁国与越国之间,因为越国最近和胡匈国修好,所以锡国与越国的关系也不错。
谢广顿时下了决心:“本将军要领三万人攻打锡国,要向击溃元帅信心的阿其那发起挑衅!”
“而锡国就是一个很好的示威例子。”
“我要让他们知道,谢氏仍旧是南中原最强的军队!”
谢尚光尽管不赞同突然攻打小国,但想到元帅被胡匈人用邪术偷袭过,导致霉运当头,连谢氏都跟着倒霉。他就特别痛恨胡匈人搞得小把戏。
“我也去!”
“不行,这事我来其他人一概不能插手。”谢广心意已决。
他连夜就带走三万人,这三万人通通都是愿意陪他去灭了锡国。谢广第一次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假借谢兰芝的名义给鲁国国主公付令去了借道书。
谢广带着军队出去,还顺便给公付令打白条,要了三千石粮食。
公付令转头就去请示谢兰芝。
这时鲁国国主的信到天京第二天,谢广已经靠近锡国的边境。谢兰芝得到书信,她立即骑马去谢氏大本营查人,没想到还真少了三万人。
她当场震怒,将谢广手下的亲信一个个都揪出来,问了遍,都只问到一个不想听到的答案。
“大将军要为谢氏立威!所以去攻打锡国!”
谢兰芝后退几步,她立即去工部让魏昭和阿扎给她最新的车轮式大炮。
阿扎为此还不满指着他的大炮取名:“它叫九四式。双轮九四式。”
谢兰芝叫上谢尚光带着三千人,将工部三台九四式都带走,还带着二十枚可以用九四式改良的窝炮。
阿扎见她要运用在战场,他顿时阻止道:“元帅,这还是试验品随时可能炸膛,您不能拿走!”
“让开!”谢兰芝一把推开他,命令手下人强行带走三台九四式。
之后一路抄水路赶去越国,要从越国靠近锡国,这样更快。谢尚光待在船上,他眼皮一直在跳,晚上还梦见死去的爷爷摸着他的头跟他说:【我们爷孙俩快见面了。】
【刚好我在阴间挑中个小姑娘,等你下来,你俩就成亲吧。】
直接把谢尚光吓醒,抱着枕头大哭。
次日他一直疑神疑鬼的。同行的三千人,起码有一半梦见故去的亲人说要接他们。
甚至还有一个谢兵做了个很玄乎的梦,梦见一个道士跟他们说:谢氏罪孽深重,谢主更是罪无可赦,死后必下黄泉为黑白二使押去审判。你们这些虾兵蟹将罪孽深重,是谢主的帮凶。所以谢氏是逃不了灭族的命运。
甚至梦里已故的谢氏亲人们都在排着队哭,哭谢氏昔日的荣光,谢氏悲惨的命运。
谢兰芝眼见自己还没到越国,手下人因为都做了亡亲的梦而人心惶惶。她相信这不是空穴来风!
北方胡匈主都白瓮宫。
鞍山君自从逃回母国,他一直就住在宫里,想见王兄,他已经有一年没见过王兄。
王兄也很奇怪除了那个国巫,他谁也不见,一度让他怀疑国巫控制住王兄。要不是国巫突然离开,他都要冲进宫里确定一下。
今日,他本以为还见不得王兄,只能回去。
很快,阿尔图的弟弟,阿尔嗱请他进去。
鞍山踏进王兄的寝殿后,还是没见到阿其那,阿其那似乎习惯面前有珠帘挡着,他独身坐在后面,身影与黑暗融成一团。
“锡国马上要进行一场大战,寡人月初就派百名火器手与五万骑兵从越国入驻锡国。”
鞍山君吃惊道:“王兄,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去攻打锡国?”
“谢氏。”阿其那道:“这一场战,谢氏将惨重伤亡族运一落千丈,再无振兴的希望。”
“如今谢英没死,已经出于寡人的意料之外。”
鞍山君听不懂,但王兄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二十年前开始,王兄就是如此神秘,要不是身体一直不好,他也不至于等父王老死才继位。而王兄身体不好一直对外隐瞒着,所以除了亲近的人根本没有知道王兄的身体状况。
“锡国不会灭亡。”
阿其那道:“你只管去越国找安山。”
鞍山君道:“安山也许已经死了。”
“没有。”阿其那道:“作为寡人的替身,除非寡人亲自动手,否则他不会死。”
鞍山君再没问,只是在想安山会去哪?是不是故意躲起来的?
之后鞍山君刚出宫,就收到手下使者通报军情,谢氏大将军谢广正在攻打锡国,从鲁国去锡国边境直接进了土洳谷。
鞍山听后不禁觉得神奇。
王兄安排的大部队就在土洳谷,谢广是去送死!
谢广领着三万军,正士气大涨连破三城走进土洳谷,他还未来得及喊冲锋,突然嘭一声,一枪打在他胸口上,谢广直接从马上摔下来。
三万谢兵顿时警戒,然而火器手从四面八方的树林打来,根本无法分辨主力在何处,谢广又被一枪干倒。底下的小将领就直接冲锋。硬是闯出一条路,然而很快遇到山石偷袭,山顶上不断有人推着石头下来,直接将骑兵压死。
带头的一冒头就被火器干掉。余下的散兵不知该进该退,甚至连敌人的边都没摸到,就一直被动挨打。
直到第三波,胡匈铁骑五万如同蚂蚁群从四方围上来,对三万谢兵一阵屠戮。
杀得土洳谷只剩下惨叫声,宛如人间地狱。
谢兰芝带人从越国花了半天赶到土洳谷时,胡匈铁骑刚撤走,地上全是谢兵的尸体,三万人.....全部牺牲。地面的尸体密密麻麻被人特地叠起一层肉墙挡在入谷口,鲜血染红整个地面,空气弥漫着浓重腥味,仿佛叫嚣着它们是生灵。曾经活过。
谢兰芝努力压下颤抖,她命人去找谢广。
谢广不知所踪,应该是被俘虏了。
谢兰芝无法就这样踏过族人的尸体,过去追击胡匈铁骑。
不仅仅是她,几乎不用她命令,带来的三千谢兵待在原地不敢动,不少人从尸堆中扒出自己的亲人,抱着尸体哭的死去活来。
谢尚光在看见自己远亲表哥头都被砍了下来,他跪在地上,两眼呆滞,到处在找表哥的脑袋。可怎么都找不到。
当晚所有人都退出土洳谷,心情极其沉重。天空又下起大雨。锡国国主和铁骑却开起庆祝会,烟火响彻锡国上空,炫耀着自己的胜利。
谢兰芝晚上睡觉,梦见谢广跪在自己面前,大喊自己是罪人,是他带着三万送死的。
谢兰芝就这么默默看着他哭完,然后在他面前自刎,溅她满脸血,如此反反复复,宛如梦魇一般,当晚谢兰芝突然发起烧。
谢尚光顾不得伤心,只能连夜赶船去鲁国,让公付令找太医过来帮忙治病。
谢兰芝被送到鲁国的消息传到司栖佟耳里,又听见谢广生死不明,他带去的三万兵,全部阵亡。
司栖佟宣马洪进殿。
当日中午,马洪带着新招收的五万新晋军,正式攻打锡国。
五万新晋军重新进入土洳谷,再次遭遇同样的攻击,但不同的是新晋军用着谢兰芝送过去的九四式大炮,用了二十发直接攻进锡国。歼灭胡匈铁骑三万人,余下二万逃到越国,再北上。
而谢广在锡国的监狱被人找到,找到时谢广还在高烧,差点命就不保。
短短五天,锡国国破,谢兵三万人牺牲,看似一个冰冷的数字,却是三万个家庭的支离破碎。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后又降临奇迹。
谢兰芝被秘密送回天京后,于次日正式被留在摘星楼,开始治疗。
司栖佟坐在床边,握着她那双冰凉的手,似乎只有捂住才能暖起来。
身边八个祭司不断做法,吵闹的铃声,上古的咒语,她都无动于衷似乎被隔离在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只是静静地盯着谢兰芝。
鲁晴母女刚赶到,连芊芊都忍不住捂住耳朵靠近司栖佟。
司栖佟看见她,她招手让祭司们停下,随即将他们赶出去。祭司们尴尬着神色离开。
鲁晴道:“殿下,祭司们的招魂仪式未必不是个办法。”
“本宫不信他们。”司栖佟出手轻轻揉了揉芊芊:“告诉本宫,兰芝她还在吗?”
话语冷静,没有半点波澜。但她越是沉静,骨子里酝酿的情绪越是疯狂。鲁晴看着安静如山般稳固的殿下,心里越感到一股寒气。
因为她刚刚听说锡国被灭后,锡国的国主直接被祭了土洳谷安息那三万谢兵怨魂。
鲁晴都不得不说句公道话,造成谢兵的死亡是谢广鲁莽所为,但谁也没想到谢氏那么倒霉,偏偏撞上胡匈铁骑。
好好的锡国,怎么会突然入驻五万铁骑?这也是鲁晴不解的事。锡国好歹是个主权国怎会随随便便让人驻军,双方分明早有预谋。
锡国破坏南中原诸国的规矩,请别国入驻破坏平衡,导致国灭。
这样锡国国主被祭山,本身就不无辜。谢广也为自己非正义的战争行为而付出代价。
谢氏上下现在无不痛斥谢广鲁莽冲动,导致元帅去支援寒气入体,如今昏迷七天。王氏和谢颖顶着压力出来安抚族内,族内根本就不领情。
三万人的死,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抹消的。最重要的是自从元帅倒下,余下的十二万谢军人心尽散,有的人开始偷偷谴回南域。不想再留在天京。
马洪带五万人灭了锡国和胡匈三万铁骑,证明新晋军的强大。从而开始取代谢氏守住东门北门西门,这一次谢氏上下再无异议。
他们也没有心情再争权夺利,面对的是未来一片灰暗。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谢氏内部谁都不服谁,因谢兰芝还在,他们才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
摘星主楼内,谢兰芝仍旧没醒来。她锁着眉头,做着噩梦。
芊芊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很烫。她看着谢兰芝难受的样子,不忍道:“姐姐还是姐姐,但她好可怜。”
“这个地方好像很不喜欢姐姐。姐姐想留都不行。”
鲁晴在旁边听后,忍不住抱起女儿,她不想再让女儿接触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
司栖佟眸色一紧,她很快恢复,然后平静对她说:“深山道长已为她改运,认亲,所以她在世上就是一名入乡随俗的谢氏子弟。再不是异乡魂。”
鲁晴见主子如此执着,她不忍道:“殿下,您有没有想过也许她的罪孽太深重。深重到连改运都无法扭转她的命运。”
司栖佟立即眸光冷冽,直勾勾剜向她。
鲁晴盯着视线的压力,她硬着头皮道:“说句不好听的,谢广本来打的就是场非人道的战争。是主动挑事的一方,为天地不容所以才带走那三万冤魂。”
“您的军队去却直接灭了铁骑与锡国,无论怎么看,都是顺天而行。”
她的意思很明显。天运是在殿下这边。
司栖佟一直沉默着,她转开视线,继续畩澕给谢兰芝暖手。
鲁晴目光微微透着一丝怜悯:“也许您就不该强留她。”
此话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