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机能检查完毕】

【主播人体卸载完毕】

【脑电波断链中】

【主播身份记录成功】

……

营养仓的播报声已然开始熟悉, 沉浸在意识混沌中的西羽开始心如止水。

但是这次他并没有立刻被解放出来，而是再度进入了一片彻头彻尾的虚无，遇见了那个曾为他检查过精神状况的虚拟管理员。

短发小姑娘笑盈盈地瞧着他，但五官并无法模拟出人类真实的温暖感。

她清晰地说：“00777号主播西羽, 我是虚拟管理员003号。恭喜您通过了考核副本, 成为海市文娱旗下一名初级主播。”

西羽面无表情：“谢谢。”

管理员飘到他极近的地方：“现在，我将向您提供您的关键信息，之后您可以去电子阅览室查询。在游戏里获得的积分就是主播经验, 你现在已经获得了20点经验，距离升级中级主播还差80点。”

西羽询问：“每场游戏的分数都这么低吗？”

管理员耐心回答：“难度越高的场次分数越高，但相应的想升级成更高级别的主播需要的经验值也就越多。”

西羽颔首。

管理员又笑嘻嘻地说：“主播每局游戏获得的打赏, 公司将与您三七分成, 加上您在游戏中赢的的启动资金，目前您的账户里共有31366云台币。可以在电子阅览室和内部商城购物。”

西羽疑惑：“内部商城？”

“是, 商城位于云台生活园区的中心，每周末限时开放。”管理员点点头：“接下来请您再接再厉，从现在开始，身为初级主播的您必须每月进行两次直播，如时限内没有完成, 将把您交由安全科处理。”

这个信息之前云台电子管家已经提过一回。一月两次听起来不多，但每回直播都要五天，算下来一小半时间都在水深火热之中, 实属不易。

“好, 知道了。”西羽抿住嘴角, 尽量保持神色的平和。

管理员笑眯眯的鞠躬：“那，预祝游戏愉快。”

*

几乎是刹那之间，西羽就在营养仓中睁开了眼睛，他猛然坐起，努力大口呼吸。

游戏室内照旧是移动病床和幸存主播摩肩接踵的混乱。

西羽望着那些表情疲乏的安全科工作人员，深深地吸了口气，压抑住把他们全都揍开然后逃跑出去的念头。

“西羽哥！”吴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西羽回神爬出安全仓，拉住同样狼狈的吴智，边朝门口走去边说：“我借你的钱，会想办法还你。”

吴智抹掉脸上的营养液：“嗨，不是说这个，主播之间有经济关系是大忌，算了吧。”

西羽和他领回手环，站到走廊离说：“那你好好休息。”

吴智点头，拉住他的胳膊：“我是想跟你讲啊，谢谢你。”

“谢我什么？”西羽眨眼：“跟你组队吗？这次你没给我添什么麻烦，最后还帮了我一把，我们是平等的队友，谈不上谢不谢的。”

吴智愣愣地看着西羽，然后低头：“我知道，之前我硬要你带着我很烦人的，但……”

西羽摸住他的头：“别啰嗦，过去的就过去了。”

“以后我会靠自己，这局之前我答应过你。”吴智咧开嘴露出个灿烂的笑脸，掩去那几分恐惧，估计也只想给自己鼓劲儿。

西羽径直说：“嗯，我没有说教的意思，但以后你别相信任何对象、也别在游戏里付出善心，否则被吃了连骨头都吐不出来。”

吴智挠挠头：“可是你也很好心啊，是你不让我们弄阿岚的。”

“因为我收到了观众的礼物，我还想收到更多，不去触碰自然人类的伦理，算是讨好的一种方式吧。”西羽终于露出冷淡的笑意：“又想看我们血腥厮杀、又想看我们纯良正义，那些自然人啊……才是真正的伪善。”

对此，吴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甚至不敢表达自己的痛苦和厌恶。

西羽拍了下他的肩膀：“就这样，晚安。”

吴智嗯了声，站住原地看着西羽朝宿舍行进的背影，忍不住吸了下鼻子。

虽然已经熬过了两次劫难，但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啊。

*

这一夜，西羽在封闭狭窄的宿舍里睡得格外沉。

或许是最后对食人蚁的搏杀、与莉莉的牌局太耗费精力，或许是大脑连续发射了几日饥饿信号，导致真实身体状况的紊乱。

他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

然而与此同时，楼内往上很多层的专家主播宿舍却是灯光通明。

直播完毕后，嫌闹的罗熙便赶走了徐兔。

这波考核结束也就意味着他的导师身份消失，投影屏上再无信号，只不断滚动着红字：无权限观看、请确认账号信息。

罗熙伸手将投影关掉，拎着酒站到落地窗前。

窗外的景色并怎么不美好，云台园区是个巨型环状大楼，就算是视野最好的专家级主播宿舍，也只能对着内环的方向，肆意打量这一圈残酷建筑的彻夜辉煌。

他察觉到自己的倒影，尽管第无数次看到脸上和脖颈上深深的伤疤，还是觉得陌生。

也许西羽说得对，瞧不清面庞，又怎么能正确的自我认知呢？

罗熙不是没想过去花些钱去换来个精致俊秀的容貌，但他不敢，很多时候这些伤疤足以让他清醒，让他去不断地好奇曾经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他怕自己适应了云台，就真的把纠结都放下了。

心里有着巨大谜团的日子不好过。

这份难受让罗熙忽然挥拳敲了下玻璃窗，又想起在考核中极为出挑的西羽，转而淡笑：“真幼稚，不管你还不行了。”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

“生活区进入戒备状态，所有主播立刻返回宿舍，任何情况不得外出！生活区进入戒备状态……”

罗熙挑眉回头，虽不知发生了些什么，却更加心事重重。

因为在这个鬼地方，无论有怎样的意外，倒霉的多半都是毫无权利可言的人造人。

*

公司每两个月到三个月补充一批新主播，剩下的时间只会内部消耗，所以考核直播过后的初级主播生活区一下子就变得死气沉沉。

起床后西羽在食堂简单吃点了点东西，便起身与狼吞虎咽的吴智打招呼：“今天就是周末，你不去内部商城看看吗？”

“唔，吃饱了就去。”吴智艰难地咽下包子，神神秘秘地说：“哥，昨晚怎么响了那么久的警报啊？”

西羽摇头：“不清楚。”

“……据说，我也是小道消息……是初级生活区的安全科出了事。”唐彦彦不知何时走到桌子附近，悄声神秘：“因为有主播看到警察了，自然人类的警察！拉了个装尸体的袋子，装自然人类的那种！”

西羽很诧异：“安全科死人了？”

唐彦彦耸肩：“具体情况是不可能告诉我们的。”

“你还真是消息灵通啊。”吴智递给她个小笼包：“恭喜你通过考核，很高兴见到你！”

可惜唐彦彦脸上没有笑意：“方浩没出来，还有何英奇，也不合格。”

吴智愣了下，垂下手。

西羽尽量不让这些事情影响情绪，垂眸道：“合格也不见得是好事，以后等着我们的路更难走。”

唐彦彦玩着自己的发梢，眼圈微红，然后笑了笑。

这时孙修雅端着盘子冷眼经过，并没有搭理这群“熟人”。

唐彦彦瞄了她一眼：“得意什么。”

“我去商城了，回见。”西羽没打算牵扯进这些争执里，马上抽身告别。

孙修雅独坐到较远的桌子上，重重地丢下餐盘，闷头吃了起来。

*

园区环状大楼的内圈覆盖着美丽的绿植，如果有幸瞧见此景的主播，一定觉得这里是个漂亮的大公园，而传说中的内部商城在位于这个公园的正下方，通过电梯连接各个主播生活区，明亮的灯光和琳琅满目的商品展示区，让人丝毫感觉不出属于地下空间的压抑。

头次来到这里的西羽，与穿着不同款式制服的主播擦肩而过，透亮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好奇。

因为商城里贩售着的不光是普通的吃穿用度，而且还有基因区、外科手术区、脑内芯片区，可以帮助主播肆意地修改外貌、体格、大脑知识储配，甚至可以改变性别、或者将身体的某些部位换成机械……

当然，这些新科技都是价格不菲的，对于初级主播而言望尘莫及。

西羽想了想自己的余额和欠吴智的那两枚加里，便先去食品区找了个机器人售货员询问：“我能不能给其他主播买礼物？”

机器人长得像个萌萌的大狗熊，鞠躬说：“园区内不准主播间产生经济关系，赠礼也是不支持的。所有从您账户走出的云台币，都对应了您购买的商品，账目明明白白。”

西羽蹙眉。

没想到忽有人按了下他的后脖颈，然后笑说：“你死心眼吗，自己买了直接拿给对方不就得了？”

西羽回头见是罗熙，眨眨眼迟疑：“可是……”

“本质上，公司防的是云台币导致雇佣与贿赂，特别是大量资金流入某些个别主播兜里，导致他超标获得基因和芯片资源。”罗熙摊手看看周围琳琅满目的零食：“这些能拿走的消耗品没多大用，就算是你给别人消耗掉了，安全科也懒得追究。”

西羽这才放下心来，拿出手环对机器人说：“那帮我选3000币的食品。”

“好的，我会直接将商品送回您的宿舍。”机器狗熊又鞠了个躬，将手环在收银机上刷过，又恭恭敬敬地还了回去。

西羽这才迈开步子，挑眉瞥向罗熙：“你不是说以后很难见面了吗？又找我干什么？”

罗熙步伐轻松地跟着他：“我是来做好事的，你最好换个态度。”

西羽不解。

罗熙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勾到极贴近脖颈的位置，低头说：“我看到你是怎么对付食人蚁的了。重置主播不会有你这么快的脑电波传输速度，换言之你游戏中的武力值极端不正常，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对你进行重新体检，但凡发现问题，马上再度重置，绝不含糊。”

西羽本想挣扎，听了这些话却瞬间掉入冰窟，然后诚恳地抬头望向罗熙的眼睛：“我……该怎么办？”

罗熙松开手笑了笑，故意独自朝前走去。

西羽赶紧拦住他：“我不想被重置，你来跟我说证明你有办法，如果你帮了我，我愿意报答你。”

罗熙打量：“怎么报答？”

“……条件你提。”西羽很干脆。

罗熙从兜里拿出个小小的银色瓶子，低声道：“这是精神提升药剂，喝了之后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提供你的大脑活跃程度和身体机能，进入游戏后你的智力和体能也会高于从前，不少专家主播都会喝。因为药剂价值昂贵，所以没有列在安全科体检范围内，现在谁也不能保证，你在上次被重置冷冻的时候是不是喝了这东西，这是你唯一的借口。”

西羽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接过来紧紧地握住。

罗熙说：“根据药剂代谢速率，你喝五分之一，然后剩下的时间尽量做些高强度运动，等到带你去体检的时候，也许就能蒙混过关。”

西羽看了看手里的小瓶子，忍不住开口：“谢……”

“不用了，客套话有什么用。”罗熙打断他。

西羽：“如果能成功，这药我以后再还你、还你十倍！”

“省省吧，我不嗑药。”罗熙环视周围，发现不远处有几个资深主播对西羽指指点点，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后又瞬间散了，不由冷下脸。

西羽还沉浸在自身安危之中，谨慎地将药瓶收进兜里，心情不再如来时轻松。

罗熙的神色恢复如常：“你来买什么？”

西羽：“想更新点芯片格，还没想好内容。”

“嗯，乱七八糟的知识的确很有用。”罗熙说：“不过别忘了你也是可以学习的，倒不如去买个电子阅读器，好好看看书，至于云台币用不着赚多少花多少。”

西羽略感好奇：“像你这种级别，是不是已经有很多钱了？”

罗熙耸肩：“至少可以在这里想买什么买什么。不过我没有购物欲，也不愿意改变自己。”

西羽望向周围主播们形形色色的样子，内心为更新芯片格的打算略感迷茫。

罗熙忽然笑：“对了，你知道这里最贵的商品是什么吗？”

西羽摇头。

罗熙瞬时间笑得更厉害：“是宠物，货真价实的活生生的小动物，迄今为止我只见过有人拿过仓鼠，足足花了他一千万云台币。后来那主播被重置，仓鼠就被安全科宰了。”

西羽完全意外地怔住。

罗熙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了吗，如果你想变得越来越不像自然人类，云台可以给你提供无数种途径，但是专属于人类的自由，却是不允许我们负担的奢侈。”

西羽心中的百般滋味难以道出，他一瞬间就被热闹的电子商城失去了兴趣，低头说：“明白了，我去训练体能了。”

罗熙十分满意：“很乖，你若能熬过身体检查，我再送你份大礼。”

西羽拒绝：“这倒不用了，无功不受禄。”

“那你把精神药剂还我。”罗熙伸手。

然而西羽并没有客气，看都不看他便急匆匆地走向了电梯口。

罗熙站在原地，无声地缓缓叹了口气。

躲在暗处放哨的徐兔溜达过来：“老大，你说这药能管用吗？”

“没别的办法了。”罗熙道：“如果不行，那重置就是他的命。”

总是跟着徐兔的白起小哥也靠近，摆弄着手里一摞扑克牌说：“怎么就走了？我还想教教他呢，听说他打牌实在是太菜了。”

徐兔无语翻白眼：“下回迷路的时候，希望你也能这么自信，别再哭着找我救你了。”

*

精神提升药剂的味道有几分甘甜，喝下去除了神清气爽许多之外，并无特别的不适反应。

西羽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之后便一直在健身房里打拳，直到用光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才大汗淋漓地跪倒在地上，靠着墙边休息。

正急速喘息的时候，忽有群安全科的人从门口经过，最前面正是之前见过的科长秦云深。

西羽顿时情绪紧绷。

好在他们没有进来的意思，秦云深跟身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急急地说着话，片刻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西羽松了口气，摇头轻笑了下，又疲惫地瘫了下去。

*

在云台这所大监狱里，该发生的事情迟早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