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种负面情绪,最终混合成了悲愤。
在这满腔悲愤的驱使下,他扬起视线,死死地瞪着身前这位让他的美梦破碎的老僧人。
“要建立一个……佛法广布天地之间的天下……?”他努力转动着舌头,以嘲讽的口吻重复了遍仙源上人刚才所说的这句话。
满腔悲愤无处可发泄的他,将身体仅剩的力气,都集中在了唇舌。
“笑死……人了……”
菊太郎努力将两边的嘴角往上拉,拉出一个尽可能布满嘲讽之色的笑容。
“你……在丰臣信秀的眼里……说不定也只是一个耗材而已!”
“狗屁的……传播佛法……!在丰臣天下重建后……就帮你扶持佛门?你不会真的全信了丰臣信秀的这番话吧?!”
“你拼尽全力地帮助丰臣信秀……等丰臣天下真的重建了……丰臣信秀说不定立即就把你给踢到一边了……!”
“稍有野心的人……都不可能会容忍你们这帮佛教徒做大!”
“让日本重回……数百年前的平安之世……你觉得可能吗?!”
【注平安之世:日本的平安时代(794年-1192年),公元794年,日本迁都平安京(今京都),故将这段自迁都平安京为始,以源氏武士集团成功架空天皇,建立第一个幕府:镰仓幕府为终的这400年光阴,定为“平安时代”。这个时代的佛教势力相当强大,朝廷都得看他们脸色来行事】
菊太郎以一股什么都不管的势头,谩骂、嘲讽着仙源上人。
将满腔的悲愤倾泻在仙源上人身上——这是菊太郎目前唯一能发泄情绪的渠道,也是菊太郎对仙源上人唯一的反击手段。
他嘲讽着、谩骂着、害怕着、后悔着、不解着……
鲜血自其嘴角一股一股地淌下。
眼泪自其眼角一滴一滴地流下。
在奋力向仙源上人喊出最后一句嘲讽后,他便再也没了大喊的力气。
脑袋耷拉下来,意识逐渐自体内剥离。
仙源上人一直面无表情地静静听着菊太郎刚才的那番发泄。
待菊太郎彻底没了大喊的力气后,仙源上人将手中打空了弹丸的短铳,收回进袈裟内。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最后出现在菊太郎眼前的景象……是收回短铳的仙源上人,将双手合十,半阖双目,双颊显笑。
在仙源上人将双手合十后,其周遭的气氛……仿佛都多了几分静谧、神圣的气息。
此时的仙源上人,不像是一个“为丰臣忠心耿耿地效犬马之劳的得力部下”。
更像一个“信仰虔诚的圣徒”。
“……是啊。”圣徒轻声说,“我当然知道:即使最终成功帮助丰臣大人登上天下人的宝座,我也很有可能会因鸟尽弓藏,而被丰臣大人遗弃到一旁。”
“但是——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一抹平和且坚定的微笑,在圣徒的脸上绽放。
“即使丰臣大人之后大概率会将我遗弃。”
“但只要丰臣大人还活着,我都愿意去相信这个给了我实现理想的希望的青年。”
“只要‘佛法广布’的这崇高理想,还有一丝实现的可能。”
“我就愿意为这一理想……粉身碎骨。”
不知为何,仙源上人着重强调了“粉身碎骨”这句话。
听着仙源上人这番用平静口吻道出的自白,菊太郎的双瞳缓缓浮出淡淡的愕然。
“……呵……”拼尽仅剩的一丝力气,耷拉着脑袋的菊太郎,呢喃着,“你和……丰臣信秀……都是疯子……”
音落——
啪嗒……
菊太郎的脑袋向旁边一歪,脑袋磕撞到其身后的船壁。
彻底没了声息。
见证过不知火里最后之末路的人,又少了一位……
……
……
日辉丸,露天甲板上——
丰臣氏的部众追击间宫和牧村的声音不断远去——绪方对间宫和牧村还是很放心的。
他相信着:他们2个定能安全地将源一和琳撤回到岸上。
露天甲板上,再无任何同伴的身影,没有丰臣任何能去挟持的对象。
没了人质可再供丰臣去挟持,绪方也终于算是能彻底放开手脚,对眼前的妖魔展开最凌厉的攻势。
挟持源一的这一技俩失败后,绪方和丰臣重归激烈的攻防。
所有的一切,都与此前的战斗,别无二致。
双方的优势比一样——身体机能和技艺,全都占上风的绪方,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战场的态势一样——绪方攻,丰臣守。保持着凌厉攻势的绪方,打得丰臣只能重点防御脑袋等重点区域。
而二人的神情……也都和此前一样——不敢大意的绪方,紧绷着脸。而明明正处于落败边缘的丰臣,双颊处却一直挂着丝从容。
嗤——绪方用大自在骗了丰臣一招后,将大释天斩向丰臣的额头,丰臣及时地将脑袋后仰,只让大释天的刀尖割破了他额角的皮肉。
“嘿……”丰臣嘴角微微一咧,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下自破损的额角淌到嘴角的鲜血,“真是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我啊……”
“绪方一刀斋,让我猜猜看——你之所以这么对我展开这么紧迫的攻势,是因为害怕我又像之前和木下源一战斗时那样,趁隙吃下什么能增强实力的东西,对吧?”
“木下源一刚才应该有告诉过你:我是靠吃了某样东西,才撑过了他的必杀一击。”
丰臣虽然被绪方狠狠地压着打,但他还是有说话的空余的。
面对突然向他搭话的丰臣,绪方毫不理会,继续一个劲儿地对其发动一波接一波的攻势。
绪方没有理会他,而丰臣似乎也没想过要让绪方来搭他的话,继续一边防御着绪方的猛攻,一边不急不缓地道:
“倘若你是担心我会再吃下什么东西来增强实力,那大可不必担心呢。”
“这算是我的失算呢,没有在身上带上足够的肉片。肉片都已在刚才与木下源一战斗时吃光了。”
——肉片?
丰臣所吐出的“肉片”这一词汇,让绪方的眼角微微一跳。
“你和木下源一真是比我所预期的,要麻烦上许多许多啊。”
“我都好久……没被逼到这样的绝境上了。”
嗤——绪方的刀锋再次在丰臣的脸上割出条大口子,从左嘴角绽开到右眼角。
绪方的刀锋,没有停止过或延缓过对丰臣的攻击。
刀刃不断地挥出,不断地在丰臣的身上留下一道接一道的伤势。
但是……不论自己的身上又多出了多么骇人的创伤,丰臣却仍旧神色如常,不论绪方的刀在他的身上又砍出了多少道伤口,他都淡定自若地继续微咧着嘴。
看着丰臣这样的神情,绪方不由自主地将双眼微眯。
脸上仍可见些许的从容——丰臣这样的神情,让绪方禁不住地这般思索:
——他这是……还有着什么后招吗?
尽管心里头怀疑着丰臣是否还有着啥后招,才令他才有着现在的这副神情,可除了继续保持对丰臣的凌厉攻势之外,绪方也再无其余能再做的事情了。
“绪方一刀斋。”
只听丰臣侧身闪过绪方的一道斩击后,突然向绪方问出了一个和现在的战斗,似乎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知道我是靠着什么,才能在如此轻的年纪,就拥有着如此庞大的势力,并让如此多的豪杰,都愿为我效死力吗?”
呜呜——绪方这时恰好正向丰臣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大自在自下路砍向丰臣,大释天则自中门向丰臣发起突刺,大气呜动。
丰臣扬起吉光骨食,格开自上路欺进的大自在。
紧接着……他做出了让绪方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的动作。
面对自中门刺来的大释天,他没有架刀防御,也没有侧身躲闪。
而是抬起了左手,张开五指,向刺来的大释天刀尖抓去!
噗嗤!
削铁如泥的大释天,像穿透薄纸一般,轻轻松松地贯穿了丰臣的左手掌。
左手掌被直接捅了个对穿——丰臣的脸上未见任何痛苦。
反而还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丰臣的两只嘴角,以夸张的幅度上提着,露出白皙的牙齿,两只眼睛也因嘴角的大幅上提而被挤压成有着诡异弧度的“月牙儿”。
在展露出这抹带着浓郁狂气的笑容,丰臣一摆右手,挥刀自下路斩向绪方的双腿。
大释天仍插在丰臣的左手掌上,左手的大自在的长度又太短了些,防御来自下路的攻击稍显艰难,因此绪方只能后撤半步,进行躲闪。
在绪方向后躲闪过后,丰臣便顺势将左手向后一收,把左手掌从大释天的刀身上抽离。
紧接着……便见丰臣将鲜血淋漓的左手朝上重重一挥,把左手掌高举过头顶。
血珠随着雨滴,四处飞溅,淋了丰臣满身。
而在丰臣将被刺穿了的左手掌高举的下一瞬——
咻——!
一道烟花自日辉丸的主桅杆的瞭望台上飞出,笔直地飞向天空,发出刺耳的响声。
看着自主桅杆处扶摇直上的烟花,绪方不禁一怔。
——烟花……?!
视线刚扫向这道突然出现的烟花,他便听到了身前的这位……面露狂气笑容的邪魔,咧着大大的嘴对他轻声说:
“绪方一刀斋哟。”
“看看是你能活下来……还是我能活下来吧……”
“如果我们都没活下来……那就在黄泉再战吧……!”
话音刚落——
刺眼的红光,在日辉丸上一口气聚集。
这抹变幻不定的红光,不断膨胀,伸展到日辉丸的大半个船身。
随后……
轰隆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压过了风声和雨声!
爆炸先自日辉丸的船舱起,随后强悍的冲击波席卷大半个船身!
火焰随着冲击波向着四周飞速扩散。
残骸飞溅、火苗四起。
刚刚还在以不可一世的姿态在海面上行驶的战舰,于此刻变为了骇人的火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