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冰冷的龙椅上,脑海里浮现昔年旧影,在那陈旧的沉影里,幼小的宝鸾摇摇晃晃扑进他怀里,她稚嫩的笑声清脆美妙,拌着世间最纯洁宝贵的信任——
“阿耶,阿耶,小善最喜欢阿耶了!”
圣人在心里低声说,小善,这一次,是阿耶欠你的。
远在长安千里之外的玉门关,两队骑兵便装出行,一辆马车夹在其中,离得最近的一匹战马上,年轻俊秀的元小将军面对车中人的主动搭讪,脸红得不知所措。
“就让我骑一会,车里太闷了,让我骑马透透气好不好?”宝鸾撩起帷帽,用明亮澄净的眼睛望着他。
元小将军摇摇头:“不……不行。”
宝鸾问:“为何不行?”
元小将军老老实实道:“怕你跑了。”
经过数十天的打探,消息滞后的陇右,总算得到来自长安的确切消息。
太上皇要发兵吐蕃,皇后要将公主嫁给哈拉部落的首领。
元小将军同情地朝车里看一眼,有些愧疚,有些不忍,心想,如果她要跑,我绝不会立刻追,等她跑得够远了,我再追好了。
宝鸾笑眸弯弯,雪白的鹅蛋脸神采飞扬:“你放心,我说了要去找六兄,就只会去找他。”
元小将军无力招架这张明丽动人的笑靥,他转开视线,坚持不让她出来骑马。
宝鸾不再勉强:“那算啦。”
过了玉门关,前方就是班哥驻扎的军营。最多再有两日的功夫,就能抵达。
抵达军营前一日夜里,宝鸾睡熟了,半夜忽然依稀听见有人喊她:“公主,公主……宝鸾……”
迷迷糊糊睁开眼,面前依稀有一个黑影,她正要尖叫,被捂住声。
“是我。”元小将军拉下遮面的面巾,他将一个包袱塞过来:“里面有半月的干粮和一百两金子,还有过关的文书,你去西域吧,到了那里,无论是谁,都能开始新生活。趁现在没人发现,你快走。”
宝鸾睡眼瞠大,呆呆地,几分睡意,几分惊讶,她迷愣愣地道:“前几天,你还怕我跑了。”
元小将军嘴硬道:“我改主意了。”
“过关文书也能一夕之间变出来?”宝鸾小声嘟嚷。
元小将军粗声粗气地掩盖自己的难为情,他胡乱捞过一旁的衣物丢过去,背过身道:“穿好衣服,我送你走。”
绣着华丽繁琐花纹的厚重外衫罩住脑袋,宝鸾从衣下挣扎出来,问:“你为何帮我?”
“国有将士在,何遣女郎安外邦。”元小将军语气铮铮,理直气壮道:“什么哈拉部落,一个放羊的破落户,也配肖想我朝公主?征战在即,哪怕是为了军中士气,这亲也不能和。”
大漠的黑夜格外静冷,衣物窸窣的声音细细碎碎飘浮耳边,元小将军脸渐渐滚烫起来。就在他的心咚咚如雷快要跳出胸膛时,他突然想到,今夜一别,此生都难再相见。
元小将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鼓足勇气,脸上像是火烧云:“公主……宝……宝鸾,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我叫元通玄,字士达。”解下随身佩戴的玉虎,反手摸索着递过去:“这块玉伴我多年,可驱邪避祟保平安。”
色泽饱满莹润的羊脂玉,仍遗留主人的体温,宝鸾感激道:“谢谢你。”
“好了吗?等会我们赶路不乘马车,只能骑马。穿厚些,夜里本就冷得很。”元小将军关切道。
良久,身后没有任何动静,他慌忙回头一看,白玉一般的少女披着棉被,盘腿席坐月光之中,她上仰的面孔光洁无暇,细柔脖颈乌黑长发,给他的错觉好似月仙入梦。
“多谢你的好意,可我从来没想过逃跑。”她捧着包袱递给他,清澈的目光很是坚毅:“我已经做好决定,绝不会后悔。”
元小将军忍不住上前:“宝鸾。”
宝鸾嗤嗤笑,“明天你可不能再这样唤我。”
她招招手,元小将军又凑近些,正要再说些什么,她的手伸过来,微凉的指尖如蜻蜓点水,他掌心多出一物。
宝鸾道:“这个我不能要,若叫我六兄瞧见,他该不高兴了,你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