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有个疑问。你说你总会伸出援手,可为什么当我在凯尔莫罕受尽折磨,在无数个雨夜哭泣的时候,你从没来看过我?我在你眼里还比不上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吗?”
无数画面在猎魔人脑海闪回。
杰洛特。
你跟别人不一样。
其他孩子,至少有母亲陪伴到七八岁,迫于意外律又家徒四壁,不得不交出孩子。
可你,婴儿时期,你的母亲便主动抛弃了你。
而她是一个从不缺衣少食的女术士。
“不,杰洛特,我……”薇森娜摇头反驳。
一抹淡淡的讥讽从猎魔人嘴角划过,他指着自己的双眼,
“你觉得我在凯尔莫罕改造的这对眼睛如何?你该亲眼瞧瞧,说吧,能从里面看到什么?”
“闭嘴,杰洛特,闭嘴!”
她的失态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杰洛特受够了数十年的忍耐和压抑。
他问出了深埋在心底里的一个问题。
“前面的问题,你不回答也就罢了。可我有个最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当初把我丢在凯尔莫罕?维瑟米尔告诉过我,没有意外律,你不亏欠他什么。”
一滴泪珠清晰地浮现在女医师白的发青的脸颊上,就好似皎洁月亮上一粒珍珠,凄美绝伦。
“别问了,杰洛特,求你。”她柔声答道,嗓音就像天边的云朵不可捉摸,“答案只能伤害彼此。”
是啊,我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抛弃了自己的孩子,无论出于何种原因。
我该接受惩罚,我没有资格得到原谅,也不该尝试寻求原谅。
“你知道吗,我认识一位女术士,”杰洛特自顾自的继续,女人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他心在滴血,“她还不到九十岁,可因为法师学院艾瑞图萨该死的规矩,她无法生育。为了孩子,她甘愿付出一切,猎杀绿龙,捕捉迪精……好几次险些死掉,可她仍旧没能如愿。”
“孩子,不该是命运的恩赐?”杰洛特借此发问,“为什么当初要选择抛弃?”
“我要离开了,杰洛特……病人们还在等我。你多保重。”薇森娜擦拭眼角的泪痕,重新披好披风,想要越过猎魔人的身体,
杰洛特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和年轻女孩儿一样细腻光滑。
薇森娜颤抖得更加厉害,但她没有挣扎。
而是颤抖地别过头,不去看猎魔人。
她害怕看到一张充满怨恨的脸。
杰洛特注意到泪珠在她眼眶里打滚儿。
“我经常想象……我们见面时该问你什么问题,而你会有什么表现?我以为我会从中得到报复的快感——可没有!”
“薇森娜,你愿意为我流泪,那说明你并非一个无情无义的母亲,那说明我在你心底还有几分地位。”
女人被当面戳破了心事,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嘶吼。
是啊。
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尤其是生命漫长的女术士,除了亲情,别的东西终将离她们而去,到最后只剩孤独。
她拼了命地救治无助的人,也只是为了稍微填补心底那条裂缝,那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满溢而出的愧疚。
可惜,她不敢去见对方。
她担心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早已死在一场和怪物的战斗之中。
因为自己,他才背负受到诅咒的猎魔人的命运。
她不值得原谅。
她只有个微不足道的奢求,她心底明白,这个世界上,也许还有一个亲人活着,她为他日日夜夜的祈祷。
“至于我要的理由,即便你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猎魔人话音一顿,深色猫瞳观察着女人的脸色。
今天不把话说完,他不确定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你把我交给维瑟米尔,是因为我已经逝去的父亲科林吗?”
科林?
一个金色头发,提着长剑,强壮男人的身影,浮现在薇森娜面前。
这一刻,她如遭雷击,翠绿的瞳孔扩大,纤细的身体有些发软地靠近了杰洛特的臂弯。
杰洛特立刻抱紧了她,动作有些笨拙,就像一个竭力想要保护母亲的男孩儿。
他把罗伊当初说过话复述了一遍,给薇森娜,也送给自己作为慰藉。
“因为科林在临死前,看到了一个白发猎魔人屠杀怪物的幻象,幻象告诉他自己叫做利维亚的杰洛特。你深爱着他,所以你认为这是命运……”
“从那时起,你就决定了尚在肚子里的孩子的命运!”
“猎魔人、术士、德鲁伊,天生迷信命运。因为我们清楚命运的力量。”
女人嘴唇动了动,这次没再反驳,身体松弛了下来。
脸颊埋进他的肩膀,泪水湿润了他的皮衣和衬衫。
被人戳破一切不堪的软弱姿态。
“命运让你离开了我,又让我们今天重逢。”
杰洛特从薇森娜被泪水模糊的脸中得到了答案。
埋伏在心头数十年的恨意、埋怨,在此刻消散了大半。
“我原以为看到你伤心、难过,我会高兴,可我感同身受地伤心。”
“正如同我仍旧把你当成亲人。”
“你若不是心中对我存有一丝温情,你也不会救我,不会来见我,忍受我刻薄的质问。”
“感谢你,薇森娜……”猎魔人注视着啜泣的女人诚恳地说,磁性的嗓音多了一丝温度,紧绷的神态变得放松,“你让我知道除了维瑟米尔,弟兄和爱人,还有一个亲人在别的地方,默不作声地关心我。”
杰洛特想到了过去自己曾经插手过的几起事件、因为诅咒变成嗜血妖鸟的维吉玛公主、变成怪物的纳威伦……
这世上,唯有爱才能解决诅咒、痛苦、以及亲人之间的嫌隙。
杰洛特僵硬的脸颊上浮现一抹微笑,几滴液体顺着脸颊滑进他嘴角。
“我原谅你了,薇森娜。”
“我原谅你了!”
“呜呜……”
压抑的哭声彻底释放。
阔别数十年的母子相拥在一起。
墙角偷听的花栗鼠尾巴一甩,悄悄从窗户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