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布鲁格和索登而言,玛耶纳是通往泰莫利亚境内第二大城市马里波的中转站。
但它比猎魔人见过的大多数城市,维吉玛、艾尔兰德、辛特拉都要小。
城中只有一条宽敞平整的主干道,街道两边逼仄的小巷通往居民区。
再往后靠近外围,城墙高耸,岗哨林立。
得益于独特的地理位置,玛耶纳商业还算发达,沿街都是店铺,货架上各色商品琳琅满目……鲜花、香水、生活用品,小贩热情挥手招揽生意。
罗伊一通闲逛,没能找到杰洛特留下的狼派标记,便前往消息最为灵通的酒馆。
清晨酒馆通常无人问津。
城中央规模最大的蛞蝓酒馆却已然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昏黄的魔法灯摇曳光芒,浓烈的酒味儿、欢快的鲁特琴迎面扑来。
罗伊坐在吧台前观察聆听了一会儿。
一群醉醺醺的酒客在舞池中央尽情地扭动身体,晃荡“怀胎九月”的啤酒肚,跳起滑稽的舞蹈。
有的男人搂着酒馆侍女的纤腰,藏在角落的阴影里讲起笑话,女人嗔笑一声,拍打一下他长满黑毛的胸口和手背。
也有几个男人勾肩搭背地趴在窗户边,好似被架上断头台的死刑犯,打起了呼噜,口水哗啦啦地滴落在酒馆外的街道上。
大厅里的一张张圆桌边坐满了客人。
皮肤黝黑,面目阴沉的男人操着带点翘舌的马里波口音,抱怨当地的物价在一个月内连续三次上涨,自家都开揭不开锅,并且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城外那群白吃白喝的难民!
另一个带着辛特拉口音大腹便便的胖子,醉眼朦胧地冲同伴炫耀过去的辉煌,马车出行、漂亮妻子、大胖小子。
然而一场战争后,最值钱的不动产都被尼弗迦德夺了去。
他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带过来的金钱也要被玛耶纳的客栈酒馆“抢劫”一空。
等他花光了钱,就会被士兵们当成乞丐赶出城门,变成难民营里的一份子,靠免费的清汤寡水和硬得磕牙的黑面包维持生活。
最后,一个身材魁梧的索登人一杯杯干着玛哈坎烈酒,脸色涨红,目露凶光,恨不得马上提刀杀人。
他大声唾骂着尼弗迦德的黑甲军,声称若是自己当初参与了索登山之战,不需要几天,一天就能把黑甲军赶回金塔之城,再夺回辛特拉,娶失踪的公主为妻!
可惜,战争爆发那天他睡了个懒觉。
一觉过后,索登已经沦陷了大半。
而今,索登国王埃克哈德战死,他的侄子,泰莫利亚的国王弗尔泰斯特将顺理成章把索登划入自家领地。
他又借此抱怨弗尔泰斯特反应太慢,为何至今都没派遣士兵反索登重整山河?
……
无论酒馆的客人来自哪个北方国家,此刻都只是一群受战争影响,失意买醉的人。
战争后一切压抑、不满都在蛞蝓酒馆得到了发泄!
而酒馆入口附近三个肥壮如小山的保镖打手不时看肥羊一样打量所有客人,没人敢撒泼闹事!
……
胖酒保看着吧台前的客人,一身轻薄的皮甲,身形修长、带着一副墨镜,气势沉稳、英俊程度不逊色于贵妇们包养的小白脸。
此刻面无表情。
酒保注意到他露出衣袖的小臂上一条条纤细却充满爆发力的肌肉,就冲这家伙的气势和身材,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来点什么?”他第二次询问。
“一杯樱桃酒。”年轻的声音带点磁性,悦耳动听。
酒保在黑乎乎的围裙上抹了把手,用一个开口的马克杯装了一大杯淡红色的樱桃酒,放在他面前,像是等待着什么。
“老板,最近城里面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你是雇佣兵吗,想找份活儿干干?”酒保擦拭着酒柜上的瓶子,“眼光不错!索登忙着战后重建,许多南来北往的商人都在这儿倒运物资,这也意味着大把的保镖工作,你要是乐意,我给你介绍一个?”
罗伊沉默地盯着他。
“好吧,怪我多嘴。”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无数大事发生,尤其是贴近索登的玛耶纳——如今一切动荡的中心!听说北方的几个大国的君主,弗尔泰斯特、德马维、亨赛特……不久后将在要塞接见南边的来使,决定战争走向!”酒保清了清嗓子,又为他满上了半杯樱桃酒,
“城外的难民营再度扩张!我们的爵士已经不堪重负,多次向国王陛下申请资金援助。”
“前两天,巷子口又发现了一具女尸,是个本地商人之女,疑遭索登移民暗害,城中商人协会打算联合起来向治安官施压,要求尽快抓住并绞死凶手!”
酒保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盯着猎魔人,其中闪烁着克朗的金光。
“再来一杯樱桃酒。”罗伊拍了三枚克朗加十个铜子儿。
酒保喜笑颜开把其中三枚克朗放进围裙口袋的夹层,又为他续上一杯,
“一周前,一位从外利维亚而来的商人绑架了城中的荣誉大使安兹,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回到城里来,结果被卫兵逮了个正着,关进地牢……严刑拷问!”
外利维亚,即是莱里亚和利维亚王国与索登东部边境接壤的区域。
“稀奇的是,这个利维亚的商人带着一个强壮的雇佣兵,白头发的变种人……也被关了起来。”
“白头发的变种人?”罗伊心头一跳,他不记得除了杰洛特还有哪个猎魔人白发如雪,追问,“大约有6尺2高,身形匀称,背着两把剑?”
酒保笑而不语,
“再来一杯!”
酒保摇头沉默,冲他伸出了五根指头。
罗伊忽而推开高脚凳,站起身,后背恰好阻挡保镖们的视线。
左手五指在身前闪电般一掠而过。
淡青色光芒过后。
酒保眼神立马变得呆滞,乖乖回答问题。
“那家伙叫过利维亚的杰洛特,听名字就知道和商人来自一个地儿,利维亚的商人雇佣他一起绑架了荣誉大使安兹……他们俩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反而编造出一个可笑又荒谬的理由,什么安兹无缘无故被融化了。”
“绑架罪,甚至有人宣称他们从已经被占领的辛特拉而来,是尼弗迦德的间谍。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不小的罪名!安兹作为玛耶纳的粮食供应商之一,养活了部分城外的难民,他失踪了,城中物价必然上涨,让人民的生活越发捉襟见肘!治安官怒不可遏,把他俩关进了地牢。”
“就在城北边,那栋最高的塔楼下。”
“杰洛特啊杰洛特,这种时候尽给自己招惹是非,还找不找希里呢?”罗伊抿了口微甜的酒液,心头吐槽,“堂堂一个猎魔人,为何要傻乎乎地让士兵抓起来……不知道反抗吗,把亚克席法印当成摆设?”
他看向酒保,“该怎么办才能进入地牢见到他们?”
酒保顿了顿,眼神开始变得鲜活放光,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扇扇大门为钱开。”
……
一把散发出焦臭气味儿的火把插在坑坑洼洼的岩壁上的铁支架里。
两道影子被火把的光芒投射到脏兮兮的地板上。
白发猎魔人眼皮动了动,从漫长的冥想中清醒,肉体之痛稍微缓解,他擦了擦湿漉漉的脸颊,看了看四周。
对面的铁格栅里躺着两个蓬头垢面的囚犯,正一下一下富有节奏地打着呼噜。
而杰洛特身边睡着一个披着血迹、鞭痕、破烂丝绸长袍肉球似的东西,实际上,那是个曾经富态的、满脸和善微笑的商人,可惜进入监狱不过一周,他已经被折磨的快要崩溃
“尤尔加,还好吗?”坚韧温暖的手掌拍了拍商人的后背,对方“唔”了一声后醒来。
“嘶!背疼得慌……杰洛特,我们还在地牢里吗?”他沾满污泥的手擦了擦眼睛,似乎认为眼前的黑暗、阴冷、潮湿,都只是幻觉。
“如果没人来营救,我们大概会被关到变成骨头,或者在此之前就被绑上绞刑架。”猎魔人声音仍然淡定。
“该死的!”尤尔加支撑起身体,将背靠上湿冷的墙壁,湿哒哒的胖脸,小小的圆眼里露出一丝懊恼,“抱歉!杰洛特,我害了你。你救了我的命,我非但没有给到你要求的报酬,反而牵连了你,把你拉进这一趟浑水!”
“我们根本交不出安兹!我们有生之年都无法离开这个监牢了!”他捂着浮肿苍白的脸颊抽噎了一声,捧着头,活像一头哼哼叫的野猪。“我再也见不到克丽丝蒂黛……”
“她年轻貌美,还不到二十五岁,就要守活寡!不,也许她会带着我的财产改嫁。”
“天哪!我的两个孩子,奈德伯、苏力克还小,要是多了个虐待他们的继父该怎么办?”
杰洛特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这位商人有什么诀窍,能让情感一直维持充沛活泼的状态,每天都要长吁短叹一番。
“尤尔加,我劝你省点力气。”白狼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嘴里散发出一股铁锈味儿,“待会儿皮鞭抽进肉里,喊不出来会更痛!”
“咔嚓!”
地牢入口的铁闸门掀开一条缝隙。
熹微的白光照了进来。
这开门的声音就像是恶魔的冷笑,令尤尔加浑身抖如筛糠。
“他们又来了,芙蕾雅女神,梅里泰莉女神,雷比欧达先知,天空之父欧文,永恒之火,众神呐,保佑我吧,刀枪不入,就这一回!”
“嗒嗒嗒!”一个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都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然而预料之中的呵斥声,铁门开启声却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调侃意味儿的笑声。
火把的光芒照出铁格栅外一道熟悉的身影。
“罗伊?!”
杰洛特盯着那弯成一条缝的异色瞳孔,心头重石落地,长长舒了口气。
“你怎么进来的?”
“预言家自有妙招!但我待不了太久,只有一刻钟。”
“我就知道!”白狼双手撑着铁栏杆,语调有了一丝波动,“你预感到我会惹上麻烦,所以特意来救我是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罗伊打量着脸上脏兮兮,浑身恶臭显露密集血痂和疤痕,连带着白发也失去往日光泽的猎魔人,不无苛责地说,“但我着实没想到,堂堂一个猎魔人居然毫无反抗被抓进监狱?你的亚克席法印呢?”
“杰洛特大师认识这位阁下?”尤尔加一张胖脸立马贴上了栏杆,挤得变形,稀疏的眉毛分成八字形,咧嘴冲罗伊讨好地一笑,“能不能让他救我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