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村民全部散去。
破败的凯尔塞壬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柔和的阳光照出雪色庭院中一道孤峭的身影。
凯尔达双手背在腰后,目光转向蛇派猎魔人,面无表情,眼神充满压迫力,隐含责怪。
“你不该杀他们,罗伊,你太冲动了。”凯尔达抢在三人发问前先一步开口。
“我给过他们机会!”罗伊摇摇头,态度坚决,“上次饶了这两个败类一命,他们还敢不知悔改找上门,满嘴喷粪!让他们毫无痛苦地立刻死去,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
罗伊双目放光,钦佩地说,“但我没想到你的亚克席法印如此强大,竟能同时催眠一群人!而且无需目光凝视。这便是加持了‘吼’,法印‘振翅’的威力?”
“小子,力量再强大,也不该滥用,用来伤害人类……”
“我不这么认为……”罗伊直视他的眼睛,针锋相对,“他们虽身为人类,却打破人格的底线,和怪物又有何区别?”
“猎魔人斩杀怪物,再正常不过。”
“可他们行动已经失败,不过是无力挣扎,没有必要做到这么绝。”凯尔达摇头,目光充满失望,“显然,你与狮鹫派追求的理念不同。”
罗伊脸颊抽了抽。
这是被骑士精神里的“宽恕”洗脑了吗?
他作为正经的湖中女神的骑士,都没有这么死板!
猎魔人不滥杀无辜,他理解。
但若不分情况一放了之。
那么要这一身武力有何用?
当装饰和摆设?
罗伊仍然站在凯尔塞壬的土地上,脚步分毫未动。
但身形略显僵硬。
“老师!”僵持的时刻,柯恩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犹豫,语气中带着敬畏,但更多的是担心,“刚才究竟怎么回事?”
“为什么……”
“为什么……您没有影子?”
……
一阵冷风从巨龙山下渺远的海面吹来,拂过悬崖峭壁……凯尔达脑后灰褐色的长发迎风飘舞。
他瘦削的身影仿佛要飞离大地。
“为什么,您的手、您的脸……”柯恩又想起刚才那一幕,追逐四下乱窜的村民,离开凯尔塞壬后。
老师的脸颊和手背,变得惨白、腐烂,露出瘆人的尸斑。
直到现在,还能看到些许异于常人的痕迹。
“您受伤了吗?还是中了食人魔的诅咒?”
伊格赛娜蓦地搂紧了身边人的胳膊。
她同样看到那一幕……原本还在庆幸,恶有恶报,凯尔达大师不费吹灰之力,就摆平了这个近乎无解的难题。
可惊喜瞬间变成恐惧。
“以后,我会告诉你答案,”凯尔达缓缓地说,“但不是现在。”
“推托之辞!”
“凯尔达大师,你忍心继续欺骗你可怜的弟子?”罗伊突然摇头,“你压根不会告诉他真相!”
这两天的见闻,潮水一样掠过罗伊的脑海。
凯尔达和维瑟米尔诞生于同一时代,后者三百岁,而他,在罗伊的观测中却只有一百九十三岁。
百年前凯尔塞壬曾经发生了一场可怕的大雪崩……生还者寥寥无几。
凯尔达在阳光下没有影子,并且露出了死者一样的尸斑和腐烂。
所有信息交汇,他心头有了一种模糊的猜测,但还缺乏一些关键信息。
“凯尔达大师,你应该照照镜子,这种表情,我从我的老师雷索脸上见过。”罗伊感动地说,“然后他不声不响承受了致命的危险。”
异色虹膜转向柯恩,年轻的狮鹫派学徒悄然绷紧了脸,拳头攥得紧紧地。
凯尔达沉默地站在院子里。
“你就打算这么办吧,独自应付危机,却对您的弟子只字不提。”
罗伊凝视着他苍老了许多的惨白脸颊,
“但你确定能应付这次的挑战?”
“我以为年纪越大越豁达,为何不坦率地说出你的困扰?”
“柯恩能为你分忧。”
“我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罗伊诚挚地说,“虽然我只是一个刚踏入猎魔人之道的菜鸟,一个微不足道的,能力极为有限的旁观者……但我并非孤军奋战。”
“我不是一个人!”
他加重了语气。
“我背后站着猎魔人兄弟会十一个兄弟,一位术士。”
“虽然你迂腐至极!”
“但作为同类,我认同你的一部分观点。”罗伊强调道,“如果你有需要,你开口,我乐意效劳。”
“如果你过意不去,甚至可以把这当成一次委托。”
“至于报酬……你看着给。”
老凯尔达脸色一瞬间变幻不定。
矗立许久,叹了口气,阳光照出他脸上的萧索和无奈。
“都进来吧……”
……
还是昨日那间房子。
四个人绕着那张暗沉的餐桌坐定。
地下室的入口被刻上了封印的法阵。
壁炉火光照出老凯尔达明暗交织的面孔。
他用沉闷而沙哑的嗓音讲述了一个故事。
关于凯尔塞壬的那场大雪崩,但与罗伊从柯恩口中听到的故事,存在一点区别。
可这一点之间,便是生和死的距离。
“一百年前,觊觎学院魔法知识的法师,借由教会安在猎魔人头上的罪名,在一个冬天的夜晚,发动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大雪崩。”
“整个凯尔塞壬都被可怕的雪崩彻底淹没。”
“城堡中的猎魔人全部罹难。”
“您活了下来!”柯恩紧张地插了一句话。
凯尔达看了一眼弟子,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但他冷酷地为自己的生命画上了休止符。“不,我也死了!”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我和您一起生活了四十年,您的作息规律,和正常人一致。”柯恩一脸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拽住凯尔达的手,还能感觉到体温。
“您明明还活着!”
而伊格赛娜拉住了他的手,脸上有些不忍,冲他摇了摇头。
凯尔达裂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最开始也产生过这种错觉,自己还活着——我幸运地在城堡最低层的房间活了下来,沿着一条厚厚积雪之间天然狭缝通道,越过一具又一具,镶嵌在天花板上,墙壁上,或是半截胳膊冒出积雪,因为窒息而死的同胞的尸体。”
“爬到了地面。”
“可事实上。”他突然哽咽住了,眼神放空,“我从后山的坟墓里爬了出来,我看到了六十六个坟包和墓碑。面前写着凯尔达。”
柯恩颓然地坐倒,一脸呆滞。
罗伊保持着沉默,瞳孔瞪大仿如杏仁。
他猜到这种结局。
所以一百年过去了,凯尔达的年纪仍然停在一百九十三岁,远不如同时代的维瑟米尔。
他想象了一番。
从雪地里爬出来,然后看到自己的墓碑,一堆手足兄弟的坟墓。被彻底淹没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