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冷。
猎魔人小屋外。
剑刃反射皎洁的月光,两道身影无声起舞。
两只青筋突兀的双手紧握着古威希尔,罗伊将剑斜立在腰间,好似耕地的犁,剑尖直指兜帽猎魔人的脖子,脚下稳稳扎着丁字步,保持牛位起势,缓缓地横向移动。
奥克斯微躬身体,左手正握剑尖指向对手眼睛,右手反握剑刃内收,脚尖轻盈地点地,顺着他踱步。
“砰、砰、砰!”
两人猛烈撞击到一处。
令人眼花缭乱的快攻!
火花似瀑布飞洒,剑刃沐浴着月光跳跃,“锵锵”交击数十次。
身影咋然分开。
两人再次遥遥相对。
古威希尔由腰侧上升至脸侧,好似公牛亮出的犄角,随着持剑者的脚步左右转换,时刻对准目标,准备冲锋。
但握剑的手明显在发抖,因为体能消耗太大,罗伊胸膛剧烈起伏,浑身汗气蒸腾,衣襟和头发湿了一大片。
一滴汗珠顺着下巴尖滴落。
“啪嗒……”
对面,兜帽猎魔人喘了口粗气,突然松开双剑,杵拐杖一样撑着剑柄,脸上不见了以往的爽朗笑意——一通交手,护身的昆恩法印被击碎,鬓角少了一缕头发。
“一代新人换旧人,那一天终于来临……猎魔人罗伊,从今往后,蝮蛇学派剑术冠军的名头要落到你头上!”奥克斯歪着脑袋、眯着琥珀色的瞳孔、脸色唏嘘中带着一丝狡黠,手中钢剑,在空气中连点三下,那做派好似为骑士授勋的皇帝。
“你这是干啥?”蛇派学徒翻了个白眼,舞了个漂亮的剑花,还剑归鞘,又好气又好笑,“我输了上万次,侥幸赢一回有啥好高兴的?”
“你不明白!我,一名八十岁的猎魔人,居然在战斗中走神,三十年来头一遭,简直是耻辱!”奥克斯拉下兜帽遮住尴尬和羞愧的表情,“要是让瑟瑞特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罗伊嘴角弯了弯,压下心底的笑意,试探道,
“不过你刚才状态不佳,走神了?”
“今晚不知咋回事,眼睛花了,犯了飞蚊症?老看到乱七八糟的红色鬼影,我完美无缺的剑术大打折扣……剑没挥几下,开始肌肉酸痛。”奥克斯揉了揉酸胀的手臂,一脸凝重地自言自语,“难道今天下午和猫鹫拼酒过度?”
“红色的鬼影子,仔细说说。”罗伊心头微动。
“一种长条状的触须,”兜帽猎魔人伸展双手在身体两侧富有节奏地律动,大致模拟出软体动物在水中游弋的姿态,“和章鱼的触手差不多,血一样的颜色,在你身后和长剑上跳跃……见了鬼了!一看到那玩意儿,脑子里不受控制涌起一些糟糕的经历。”
说着,猎魔人琥珀色的瞳孔狐疑地转向那对暗金的瞳孔。
“盯着我干嘛?”
“那种异象,难道城堡里的存在还在纠缠你?”
“不可能,肯定是你还没醒酒!”
罗伊一句话暂时糊弄过去。
红色的触手?原来在旁人眼中,所谓的杀戮意志是这种惊悚的形象。
可为啥是触手,我又不是邪神?
罗伊心头怪怪地吐槽了一句。
一时想不明白,他索性将之抛之脑后,又回忆起刚才切磋的情景。
相比于“震慑”四分钟一次的群体定身,“压制”则一直持续,但效果“温柔”得多。
十分钟以内,几乎无法造成任何影响,但战斗时间超过十分钟,对手就开始不对劲儿。
以奥克斯为参照物,具体表现为体能消耗加剧,汗如泉涌、心跳加速、注意力难以集中。
当战斗持续到二十分钟,量变产生质变,奥克斯的力量、反应至少降低三分之一,并且极其诡异地频繁走神!
罗伊抓住机会,破天荒地,第一次在切磋中赢了虐过他千百遍的剑术老师!
但他笑不出来。
二十分钟的比试,连续输三十多次,才扳回一局。
要在决斗场上,他已经死了无数回,哪有机会等到压制生效。
“猎魔人意志超过了10,换成意志力低下的对手,压制见效更快!”他只能这么自我安慰。
“听着,等我休息十分钟,醒醒酒,咱们继续?”奥克斯盘膝坐下,准备沉入冥想。
罗伊则歉然一笑,总不能让对方轻易看穿自己的压制流剑术。
“要不待会儿换个练法,试试手弩的如何?你说过能挥剑击飞弩矢。”
“那就让你见识老练的猎魔人、学派的前辈是如何对付弓弩手!”奥克斯自信地咧嘴一笑,笑出了沟壑般的抬头纹。
……
十分钟后。
当了一回活靶子的兜帽猎魔人,背靠马厩望着夜空,脸色变得极其精彩,甚至开始怀疑几十年前,青草试炼中留下的陈年癫痫复发。
“难道我提前步入老年阶段?唉,以后得少喝点酒。”
罗伊擦拭着手弩,若有所思。
数次升级后的加布里埃尔,在弩专精激活的状态下,连续两箭就能击破奥克斯的昆恩法盾,因为引导箭的追踪效果,哪怕对方敏捷超凡也很难躲开射击。
再加上眩晕箭的击晕效果,无论是用蛇派银剑格飞箭矢,还是昆恩法印弹开箭矢,奥克斯都会立即陷入0.1秒的眩晕状态。
短短0.1秒,却彻底打乱他的战斗节奏,这就造成了极端诡异的僵持状态。
在相聚二十米的院子里,罗伊凭着手中加布里埃尔,彻底压制了年长的蛇派猎魔人,让他疲于招架箭矢,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等八次眩晕箭射完,那又是另一番景象,所以——
罗伊瞥了眼哀叹不已的奥克斯,在他反应过来前,逃回了小屋。
……
次日上午。
和煦的晨光为天空之父克里夫的雕像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这位怒目圆瞪、威严肃穆的神祇,一动不动指着圆形广场的一角,仿佛召唤着雷霆霹雳,惩罚不洁的势力。
密密麻麻的拉瓦雷第人民将一座高台围得水泄不通。
高台插着四根火刑柱,海蝎子其中之一曾被绑在上面活生生烤成焦炭,而今天,柱子上不知何时新添了一具尸体。
死状极其惨烈。
比人类大腿还粗的火刑柱贯穿他的身体,黑黝黝坚硬的尖端从嘴巴冒出来,撑裂了大半张肿胀不堪的脸。
他瞪大了眼睛,五官扭曲,惊恐得无以复加,脖子、手臂,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利器切割的伤口和钝器击打的淤青,显然死前遭受过酷刑的折磨。
远远望去,好似一只被木棍串起来的烤鸡。
“哦,神呐!最近拉瓦雷第究竟怎么了?频繁地发生可怕事故!”一位围观的痴肥妇人抽了口凉气,自言自语似地祷告,“吾神克里夫请您睁大眼睛看看吧,阻止邪恶的暴行,保护您最虔诚的信徒!”
她的声音很快被人群的嘈杂喧哗淹没,
“诡异的死状,绝非巧合使然,这是故意为之,我闻到了魔鬼的气息,是魔鬼在举行邪恶的献祭仪式!魔鬼还要犯下更多的杀戮,召唤恐怖的邪恶,大家快逃命!”一个浑身恶臭的中年流浪汉惊慌失措地大呼小叫。
“闭嘴吧!傻子,这分明是神明的惩罚!台上的男人你不认识吗?刽子手迪伦,折磨过多少无辜者,手底下冤魂多到数不清,他罪有应得!”
……
“走吧,坎蒂拉……”
罗伊的目光从尸体上移开,迅速退出乱成一锅粥的人群。
“罗伊,你不知道一个月来这家伙是怎么折磨我们的,他死有余辜!”坎蒂拉快意地盯着尸体,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我只恨他死的太快,没有进一步感受我们的痛苦和绝望。”
“我能理解,你们做的没错……以迪伦的所作所为,痛快地死去未免太过便宜。”说是这么说,罗伊还是有些感慨。
精灵女士已经改变,也唯有改变温柔软弱的性格,变得坚若磐石,心狠手辣,才能在多尔布雷坦纳,人与精灵的斗争里活下去。
“她应该通过传送门回到家乡了吧……”
……
罗伊带着坎蒂拉回到了猎魔人小屋。
他早在昨天已经跟同伴介绍过这位来自泽瑞坎的女士。坎蒂拉不仅身手矫健,弓马娴熟,言行举止间没有大多数女性的柔弱和挑剔,不拘小节,爽朗健谈,无论和谁都能聊上一会儿。
也不会在意众人敏感的身份、和邋遢的着装。
没人反对,队伍将捎她一程到诺维格瑞。
在他们出发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巫医塞西列找了过来,提出了一个前往威伦费克岛,进行祖灵前夜祭的委托。
可几人与威伦的林中夫人势如水火,短时间内,在有确凿的把握铲除她们之前,绝不会踏入威伦半步,主动触碰三巫妪的霉头,也就婉拒了巫医的请求。
不过罗伊还是给出建议,让他去维吉玛碰碰运气,如果贝连迦尔还待在那边,没准会接下这个委托。
或者联系炼金师卡尔克斯坦,那位科学怪人手腕灵活,思想天马行空,法力高强,说不定对巫医的请求感兴趣。
解决完巫医的事。
当天下午,五名猎魔人、一个男孩一个女人,五匹马,通过了拉瓦雷第城堡北方的重新开放的白桥,顺利穿越水汽氤氲的庞塔尔河。
离开拉瓦雷第男爵领,离开了泰莫利亚,正式进入了瑞达尼亚的国土。
一岸之隔,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