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强横有力的金光顺着燕时洵修长的手指,直冲进路星星的额头,灌注进他的神魂中。
那一瞬间,路星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身躯都在不由自主的挣扎,像是被抛上岸的鱼。
但燕时洵却先一步察觉了路星星的痛苦挣扎,立刻伸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有力的制止了他的动作,任由他如何挣扎都无法从自己的手掌下逃离。
这是路星星必经的痛苦和挣扎,也是燕时洵没有立刻将路星星救回来的原因。
路星星在西南受的伤实在太重,甚至已经被医疗人员判断为死亡,连抢救的价值都没有,科学的手段无法救他,人间也不能。
唯一能救他的,只有大道生机。
他的神魂已经被打上死亡的烙印,只是因为邺澧才被强硬的封存在他的身躯内,依靠着一缕鬼神之力艰难的保持着肉身继续存活。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更改他曾经濒临死亡的事实。
路星星的神魂已经死亡,不再适应生人的生活,甚至会出于本能的抗拒人间的诸多烦恼事,想要前往地府沉眠,从此获得轻松的安宁。
而燕时洵所做的,就是把路星星无力的神魂硬生生从黑暗的怀抱中拽出来,带回人间。
这个过程的疼痛远远超过植物人复健,甚至只要路星星稍微回忆或思考,都会造成严重的疼痛,身躯本能的追寻死亡。
可生命从来就是疼痛的,也因为疼痛才真实。
——毕竟,生机必定伴随着死亡。
否则又与南溟山师公何异?
即便路星星哭泣,挣扎,燕时洵也不为所动,依旧压着路星星的额头,让生机充盈他的神魂。
“路星星——醒来!”
燕时洵猛地低喝,眸光凌厉:“你的道还没有完成,人间尚有你留恋之物,你,想要逃避吗!”
房间中的金光越来越盛,如同金乌坠地,耀眼到不可直视。
金光透过窗户和每一道砖瓦缝隙向外扩散,在海云观的一隅明亮非凡。就连整座山连同着大地都在颤抖,地脉中的灵气疯狂涌动,响应大道的召唤。
这一刻,海云观所有道长都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里的事情,愣愣抬头向金光的方向看去,屏住了呼吸。
那是……星星的房间。
仿佛天地大道一样纯粹干净的力量在海云观中蔓延,就连山林间的生灵也受到了滋养,梅花瞬间抽枝发芽,绽放花瓣,暗香浮动。
而天空中云层飘忽,隐隐有所变动。
大道垂眼于此。
道长手中的罗盘疯狂旋转,经书哗啦啦的翻页,异象出现在每位修道者的眼前。
香炉中点燃的香缭绕,在空中形成了玄妙的形状,好像神也在欣慰。
而大殿上烛光明亮,没有被风吹动分毫,如同在为某位存在护法。
身处海云观的香客最初还以为是地震,引起了一阵惶恐的惊声喊叫。但小道童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立刻开始维持秩序,让香客们不要慌乱,防止踩踏事件。
“小师父,这,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地震了吧?”
有香客惊恐的抓住小道童的手臂,颤抖着想要求一个心安。
小道童看了眼金光的方向,心中了然,他点了点头,板起稚嫩的脸颊装成大人的模样,抬头严肃的向香客解释道:“不用担心,这是燕道长在做法……”
“咚!”的一声清脆响声,一只拳头从上到下砸到了小道童头上,瞬间将他向下压去。
香客惊呆了。
他呆呆的顺着那拳头向上看去,就看到了一张笑眯眯的脸。
那道长身披着道袍,衣服下面还能看出一圈圈厚重绷带的痕迹,木头发簪梳着太极髻,笑眯眯的模样颇有些风流潇洒之意。
“这孩子乱说呢,不用在意。”
道长漫不经心瞥了一眼金光,才继续笑着道:“前几日观中买的灯泡瓦数太高,可能电压不稳,炸了吧。”
“……啊?”
香客懵了:“是,是灯泡的问题吗?那怎么这么响,真不是地震?”
道长肯定道:“假冒伪劣产品嘛,害人呐,香客您以后可得买正品,别像我们一样被蒙骗了,省不了几个钱,反而招惹烦恼。”
香客犹豫的看向小道童:“那刚才这位小师父说,是做法……”
道长面不改色:“你听错了。”
“我年纪不大,听力很好,绝对是做法……”
“他说错了。”
“…………”
打发走将信将疑的香客,道长从松开按着小道童的手。
小道童憋了满眼的泪水,瘪着嘴巴不服气的朝道长看:“师父,您怎么能说谎!这是口舌业。”
“不是,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最能够接受的说法而已。”
道长丝毫不以为意,背着手悠闲道:“难道你想看到这些人回到家以后疑神疑鬼,影响生活的样子吗?”
“不想……但您也不能骗人!”
小道童愤愤道:“我偶像就从不骗人!”
道长:“…………”
他惊奇的挑了挑眉毛,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感慨着问道:“你对燕道友的滤镜到底是有多厚啊?你是我徒弟还是他徒弟?论起骗人,可能没人比得上燕道友了。”
——毕竟之前在直播的时候,连海云观都觉得可能瞒不过去了,结果燕时洵面不改色,两三句话就颠覆了观众们的概念,忽悠得他们晕晕乎乎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成功忘了鬼怪的事情,继续相信科学。
这也让海云观不少道长大呼开了眼了,竟然还能这样解释!
小道童惊呆了。
他吸了吸鼻子,但犹豫了片刻,又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期期艾艾的问:“我真的可以做燕道长的弟子吗?”
怨种师父:“…………”
他深呼吸一口气,心里疯狂安慰自己:不生气不生气!这是他亲徒弟,亲的!唯一一个!开门弟子!!
可恶!
道长:虽然为师也很崇拜燕道友,但徒儿你敢不敢给为师留个面子?你这样,为师很难做道长诶qaq
刚好这时其他香客看到了道长一身显眼的道袍,也都纷纷围了上来,担心的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道长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
金光已经渐渐散去,转而变成了铺散开来的生机,如春风吹拂大地,所过之处草木繁盛,生灵雀跃。
而天幕之上,剧烈变动的星象也重新归位,恢复了平衡。
云雾散去,一切重新变得平静。
除了修道者之外,没有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何等堪称奇迹的大事。
……不过,对于那位燕道友而言,或许只是翻覆手掌般的事情吧。
道长微微笑起来,面不改色的道:“电线老化,劣质灯泡炸了。”
香客们:“???”
道长笑着冲他们眨了眨眼睛,道:“要相信科学嘛。”
众人的神情一言难尽,还特意抬头确认了下这是不是海云观。
——在道观里的道士宣扬科学?怎么想都不太对啊。
但年轻人们却眼睛亮了:“哦哦哦!燕哥的口头禅!”
其中一人还压低了声音学燕时洵的语调:“少迷信,多读书,要相信科学,啧。”
周围看过“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的人们,顿时都心领神会的大笑起来。
“所以,燕哥果然是海云观的道士吧?你们看海云观其他的道长也会这么说。”
“那我们今天这算是到燕哥娘家一游了?好诶!”
“我本来还在怀疑到底有没有鬼……但道士自己都说要相信科学,是不是就说明真的没有鬼啊?”
“诶呀,燕哥还会骗你吗?他说没有肯定就没有啊,你还怀疑什么?”
“什么鬼不鬼的啊,你们都几岁了还相信那个?”
大殿前,在震动和异动过去之后,游人香客们慢慢恢复了平静,到处都是笑闹声。
道长也点了点头,带着自家小徒弟走了——他得好好教育下自家徒弟,他也是不弱于燕道友的帅气的!
咳,可能,大概,也许……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吧。
小道童:“说谎的骗子!”
“你偶像也说谎!”
“没有!我偶像天下第一好!”
而安静的房间中,燕时洵看着艰难睁开眼睛的路星星,勾唇微笑:“星星,欢迎回到人间。”
路星星颤了颤眼睫,长久没有睁开过眼睛使得他对光线极为敏感,在金光中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迷蒙,等了半晌,他的视野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燕时洵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几厘米,铺天盖地的威严从燕时洵身周自然而然的向外散发,压迫感有如天地四合。
这是大道的力量和威严,不容挑衅。
但在路星星面前,这份力量并没有伤害他分毫,而是温柔用力的将他包裹其中,像是将幼崽护在羽翼之下的温暖安心。
路星星连一丝多余的压力都没有察觉到,长久卧床的身体甚至轻盈得快要起飞,丝毫没有不适感。
当他与燕时洵对上眼眸的时候,他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撞入了一片璀璨银河,其中繁星千万,明亮闪烁,足以令人溺毙于此。
“燕哥……”
路星星不敢置信的轻唤着眼前的人。
他的声音沙哑艰涩,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气音。
太长时间没有说过话,路星星连嗓子都生锈了。
可话一出口,路星星就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迷蒙的神魂还没有恢复工作,停止运转的大脑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不知道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他忘记了自己从西南回到海云观的经过,即便艰难回忆,最后的记忆依旧停留在他在白纸湖旁边让其他人先走,他留下拖延群鬼的画面。
再然后……
路星星晃了晃大脑,慢慢想起来了记忆后面紧随而来的疼痛。
烈火经身,寸寸烧毁神魂,疼痛到无法呼吸。
而他现在嗓子这种声音,还能看到燕哥,还有这床铺和房间一看就是海云观,难不成……
“我,我死了吗?”
路星星声音恍惚:“我这是回光返照吗?”
燕时洵挑了挑眉,唇边隐隐有笑意流露。
即便他用生机力量冲刷路星星的神魂身躯,没有让他留下一点后遗症,但他毕竟很久都没有用过这具身躯,如今神魂重新穿上皮囊,还要多些时间才能适应。
燕时洵很清楚这一点,路星星却不知道。
而燕时洵没有及时回答,也让路星星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泪水“唰!”的一下就涌了上来,他眼眶通红,颤巍巍的握住了燕时洵的手,交待遗言般开口道:“燕,燕哥,你记得要和师婶好好的啊。我死了之后,你们一定要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哦对了,其实滨海市老院子里的那本古籍,不是小宝撕的,是我在里面打瞌睡不小心把哈喇子流在上面了。因为小宝在旁边,我就顺手塞给他了,说那是你让他背的。本来我还想瞒着的,但既然我已经死了,还是轻轻快快的走吧,这种秘密就交给燕哥你了。”
“还有,院子里的鱼缸不是张无病打碎的,我去拜访的时候被小宝玩的人头吓到了,不小心踹碎了鱼缸,刚好张无病从那走过,我就说是张无病干的。”
“师父的桃木剑也是我折断的,但我真不是故意的。后山种菜,其他道长让我去施肥,我就借师父的桃木剑一用,帮着施了个肥,谁成想挖地的时候剑断了……”
路星星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燕时洵坦白,诚恳得不得了。
但燕时洵面容上的笑容已经逐渐消失,他眯了眯眼,神情危险了起来。
哦……原来都是你小子干的啊。
“还有啊,燕哥,说实话。”
路星星真诚的道:“我觉得你在感情这方面真的挺白痴的,师婶喜欢你那么久你都没发现——燕哥你是木属性的吧?我觉得我在这方面稳胜过你。”
燕时洵:“…………”
他后悔了,就该让这臭小子一直睡在这当个睡美人才对!
刚刚看到星星昏迷,他竟然还会觉得心疼——瞎了心了,星星这孩子就不应该长嘴!
路星星拉着燕时洵絮絮叨叨,还顺手把抹下来的鼻涕眼泪都擦在燕时洵的大衣袖口,这让颇有洁癖的燕时洵额角直跳,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对这二傻子的怒意了。
终于,当路星星忏悔说,是他提前把燕时洵和邺澧两人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了所有人的时候,燕时洵终于一个没忍住,一掌拍了过去。
“啪!”的一声,路星星光洁的额头上应声出现了一个红印。
路星星疼得眼泪直飚,泪眼朦胧:“燕,燕哥?”
燕时洵冷笑:“疼吗?”
“疼qaq……”
“疼就对了。”
燕时洵皮笑肉不笑的道:“因为你还活着。”
路星星:“…………”
“!!!”
最恐怖的是什么?
——人没死,但社死了。
路星星一脸绝望,试探着问道:“我现在说不是我干的,还来得及吗?”
燕时洵冷笑一声:“呵,你猜?”
“qaq!!!”
而在听到声响就赶过来的道长们,也恰好在门外听到了路星星的坦白。
其中几名道长只觉得自己的血压噌噌噌的上涨,怒气瞬间拉满。
“这臭小子!”
道长怒气冲冲的道:“我就知道,他就不是那会安安稳稳种地的性子!”
“原来手札上的油渍也是他干的!好你个星星!”
而当宋一道长一路风尘仆仆,紧赶慢赶的回到海云观时,就听到了路星星说他用自己的桃木剑挖粪的话。
宋一道长:“…………”
“路!星!星!”
宋一道长抄起桃木剑踹开门就冲了进去:“你这逆徒——!”
“啊啊啊啊师父你怎么也在,难道我真的没死啊!!!呜呜呜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