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消失踪迹很多年之后,还有数不清的德高望重之人,在挂念着他的情况,甚至如今任何人以乘云居士的名号去寻求帮助,也必定是一呼百应。
这就是,乘云居士曾经留在所有人心中的人格魅力。
西南驱鬼者想起,他之前在读到那句话的时候并不理解,直到现在,他才觉得,单是为了此时李道长对他的看重安慰,他今夜也必定拼尽全力!
不成功便成仁!1
“后来我也复盘过师父当年的情况,乘云居士是奔着当年活嘴活眼木雕来的,而我师门的手札里记载,其中一位精通此术的木匠,就姓郑。”
西南驱鬼者诚恳道:“之前负责人问起的时候,我只知道最后一位有记载的会活嘴活眼木雕的,也就只有郑木匠了,不过他后来搬了家,再也没人知道他家去哪了。”
李道长等人越听,就越皱紧了眉头。
按照西南驱鬼者所言,最初之所以将木雕做成活嘴活眼,一是因为这样更加与生人的形象接近,对游荡的孤魂野鬼更具有吸引力,多的时候可以让七八个鬼魂附身在木雕上,这样也提高了驱鬼者的效率。
二来,也是为了控制木雕。
活嘴活眼的机关内置在木雕中,却可以由旁人操纵——比如驱鬼者。
这样,就不用担忧木雕中塞满了鬼魂后失控了。
但是,当年为驱鬼者开的控制后门,如今却在鬼道当道的情况下,反而方便了鬼气控制这些木雕。
道长不由得担忧起来:“既然你师父当年最后的落脚点是在白纸湖,乘云居士也来过这里,那看来失去踪迹的郑木匠,就在白纸湖旁边的村子。”
可是,当年的时候,邪祟就已经强大到杀死了驱鬼者的师父,那时隔多年的现在,再加上鬼道……
即便道长早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心惊。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了白纸湖旁边的荒村。
村落的轮廓隐约显露在黑暗中,虽然在档案上,这个村子因为全村人死亡而荒废多年。
但当众人真正走进了村子时,却发现这里似乎并没有太破旧,顶多因为无人打理而有些荒,有些砖墙和屋顶垮塌了下来。
就和道长曾经去过的贫困村子差不多,已经远远比道长所预料的要好上太多。
“这里,不像是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一名道长低头仔细观察,指着脚下沙土地上残留的印痕道:“还有鞋印残留,而且一看就不是负责人他们留下的。”
道长很清楚,官方负责人他们一般出外勤都会选择便于活动的靴子,但他看到的鞋印,很像是老式布鞋。
还不是外面卖的那种,而是自家会做的款式。
这个村子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屠村,今天陆续的来人里,也不会有人穿老式布鞋。
道长怀疑,要么就是当年村子的人死亡后,借由活嘴活眼木雕还“活”着,要么就是别村的人来拜访。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道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
在进入鬼道覆盖的天地后,众人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力量被压制,有种呼吸不畅通的感觉。
像是鱼被扔到了陆地上。
一名道长打趣说:“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也能体会一把做‘鬼’的感觉,以往那些鬼魂躲在人间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吗?”
旁边的道长苦笑:“恐怕连符咒的效果都要大打折扣,要小心谨慎行事了。”
“道长,您之前说,有个年轻人在荒废神庙里见到了我师父的骸骨?”
西南驱鬼者的声音里带着泣音,小心翼翼的问道:“等这里的事情解决完之后,我能去一趟那个神庙吗?道长您放心,我绝对不耽误正事。”
“我只是……”
他垂下头去,闷闷道:“我只是,想要带我师父回家。”
李道长本来伸手去推旁边屋舍房门的动作顿住了。
他背对着众人,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师弟。
那个海云观有记载以来,最为天赋卓绝的弟子。
死了太多人了。
那个时候,李道长所有的师兄全都下山奔赴战场,为普通百姓提供救援和医药,最后回来的,寥寥无几。
而李道长的师父,就是在那个时候,捡回来一个年幼的孩子。
‘人间将有大灾出。’
师父当年注视着最小的这个孩子,叹息着道:‘不世出的天资,对应的也会是寻常难以抵挡的灾难。大道必然是看到了未来,才会提早做准备。这个孩子啊……将会成就人间的生机。’
因为李乘云的天赋太高,师父怕上天收走这个孩子,所以在他成长起来之前,都喊他“狗蛋儿”,以此来平衡他的命格。
那时候,年幼的李道长不懂。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了他师父在百年前的推算,到底是何意。
李乘云,捡回了恶鬼入骨相,并且悉心将燕时洵培养成足够优秀的驱鬼者。
而在时机到来之前,李乘云窥视天机,以平祸事。
他的小师弟啊……当年也同样,孤零零死在了白纸湖。
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亲朋也无人为他哭泣。
唯有脚下的道,一直都在。
李道长沉默的站在原地,落在门板上的手掌慢慢紧握成拳。
他本以为自己经历过百多年的光阴,早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可当西南驱鬼者提起当年白纸湖之事,他才发现,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他最小的这个师弟的死亡。
“放心。”
李道长哼了一声:“难道我会让以身殉道之人曝尸荒野?你师父是大功德之人,以身镇守白纸湖多年,就算翻遍整座山,也要把他的遗骸带回来。”
西南驱鬼者连连道谢,泣不成声。
其余道长也被他感染得心情沉重。
他们叹息着拍了拍这个还年轻的驱鬼者,心里却很清楚,李道长说这话,已经算得上是安慰了。
他们所有人都极有可能死亡于此,以身填补因为乌木神像被拿走而破坏的阵法,拼尽全力重新镇压甚至驱除白纸湖邪祟。
无人能够分心去关注自己的身后事。
又如何能替这孩子,将他师父的遗骸带回去。
只是看到西南驱鬼者哭泣的脸,道长们还是没忍心将残酷的现实扒给他看。
他们摇了摇头,四散而去,查看村中情况。
“奇怪。”
一名道长转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平静的白纸湖,又回身重新看着眼前的屋舍,疑惑的嘟囔着道:“明明这么潮湿,怎么没有长青苔一类的东西?”
光看这个环境,屋舍在常年的湿气中,应该被侵蚀才对。
但这里的屋舍只是落了灰有些破旧,不仅没有长会在潮湿地带生长的苔藓类,甚至连木头等都还是完好的。
这让道长心中冒出疑问——
这里,真的是现实中的白姓村子吗?
而当李道长推开另一间房屋的门时,一抬眼,就先和黑暗里的一双眼睛猛然对上了视线。
人形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随着大门被推开,微弱的光亮从外面照射进来,才为那人形物的身周镀上了一层光亮。
李道长猝不及防之下一惊,随即看清了那究竟是什么。
那人坐在正对着大门的厅堂中,他穿着早已经落后的衣服样式,一手搭在桌子上,端坐于椅子上,布满皱纹的面容上满是风雨沧桑。
可是如果细看,就会发现这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具制作极为精美的木雕偶人。
工匠细致到连每一个皱褶都没有放过,刻刀准确的刻画出了被当做模特之人的模样,简直和本人一模一样,就算被当做本人,也没什么问题。
李道长并没有被吓到,他的视线下滑,落在了木雕的衣服上。
这种上个世纪的款式,再加上白姓村子本身发生过的灭村惨案……
是按照当年村民的模样,雕刻出的活嘴活眼木偶吗?
果然,他们找对了地方。
李道长这样想着,就看到那木雕直视着自己的眼珠,忽然滚了滚,有种诡异的生动感。
就像是死尸突然在停尸房坐直了身体,说自己还活着。
木雕的嘴巴发出“咔咔”的细微声响,随即,它的嘴巴咧开一个直到耳根的弧度,笑得生硬而恶意。
“欢迎……”
声音从木雕嘴巴里发出来,嘶哑难听,像是破锣一般。
它像是在适应这具身体,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带,从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能够流畅出声。
“欢迎,来白家村做客。”
木雕咧嘴笑着,缓缓道:“来了,就别离开。”
与此同时,示警的声音从李道长身后的村子里传来。
道长们的惊呼和提醒声此起彼伏。
“我看到活嘴活眼木雕了!”
“我也,大家小心!”
“当年的木匠恐怕雕刻了整个村的村民,所有人小心被围攻。”
“我这边的房子里也有!”
“这就是鬼道当道的下场吗……”
一名道长看着扑向自己的木雕,喃喃出声:“鬼才是人,人却是鬼,驱鬼者道士都是过街老鼠。”
但当木雕靠近他的时候,他依旧本能的提剑反击,挥向那木雕时,眼神坚毅不曾动摇。
木头撞击时的声音夹杂在道长们的话语中,划破了村子的寂静。
一户户人家仿佛被吵醒。
屋舍里亮起了灯光,人影绰绰投射在窗户上。
但是家家户户推门而出的,都是与道长们所遇到的相似的木雕。
还有不少从屋舍中的床板上坐起身的,也同样是木雕偶人。
一应行为,都与生人没有区别。
它们身上穿着曾经村民们的衣服,好像就是村民本人。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稳的在家中熟睡,却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于是出门查看。
而外面那些道长们,才是闯入村子,破坏了这份平静的恶人。
道长们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错愕僵立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向四周。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恍惚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们真的是海云观的道长,修行几十年捉鬼驱邪,守人间平安吗?
还是,他们其实是恶鬼,只是忘记了自己早已经死亡了的事情,被虚假的记忆所蒙蔽,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都忘了真相?
道长只觉得自己的头针扎一样的疼,他赶紧抬手扶住脑袋,却眼前一片颠倒动摇的混乱,找不到可以稳住自己身形的那一点。
其余人也都陆陆续续出现了相似的症状,有的道长甚至拿着桃木剑的手都觉得灼烧刺痛,一片焦黑蔓延,皮肉翻卷带着火星,像是以往邪祟遇到清正之气所导致的模样。
道长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震惊又迷茫。
他这是……对于鬼道而言,道士才是应该被诛杀的恶鬼!
所有他们以往所学的术法,此时却尽数变成了对付他们自己的方法,却无法伤及眼前的木雕和他们眼中的恶鬼半分。
李道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眸光阴沉,白须飘动。
……
“门,门怎么自己开了!”
一声惊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白霜震惊的看着眼前缓缓打开的房门,指向那边的手指颤抖着,连声音都吓得变了调。
节目组众人虽然没有等来燕时洵,却和王道长马道长成功相遇,就跟着两位道长一起走,找到了一处村落。
虽然这里很多房屋都已经破败,但有些还是能住的,大家便收拾了一下,当做临时避风挡雨的地方。
所有人都聚集在一处,准备打个盹休息一会,然后再重新出发。
毕竟大家都又惊又累,虽然因为节目组后勤人员背包里有食物,让他们应了下急不至于饿肚子,但是精神上的疲惫却难以恢复。
马道长看大家萎靡不振,就拍板说让大家稍作休息,调整好状态之后再出发。
白霜也是如此。
她本来是躺在床上休息的,可半睡半醒之间,她迷迷糊糊的却忽然觉得,有一道冷风顺着自己的脖子往里灌。
结果她一抬头,就发现了房屋的大门自动打开,却没有人出入。
可……白霜记得很清楚,马道长为了防止大家出事,让大家休息之前,还谨慎的检查过门锁,特意锁了门。
也不应该是风把门吹开的。
难不成,是有鬼?
白霜被吓得不轻。
因为她的惊呼,其余本来迷迷糊糊睡着了的人,也都揉着眼睛抬头,顺着白霜颤抖着指的方向看过去。
“咦?是谁出去上厕所忘记关门了吗?”
“好冷,阿嚏!”
坐在大厅中八仙椅上闭目养神的马道长,也立刻警觉的睁开了眼睛。
但他很清楚,不应该是谁出去上厕所。
他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看护所有人,而节目组的人都是普通人,如果走路靠近他,他不可能听不到。
鬼怪作祟。
几个大字从马道长的脑海中划过。
他抄起旁边的桃木剑起身,严肃道:“你们和王道长留在这里,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