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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他还是忍不住怒从心头起。

但凡这个年轻人在这半年中,有一次没有隐瞒真实情况,而是尽快上报,或许都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监院想不通,为何年轻人对鬼神不怀有敬畏之心,眼见着荒废神庙,甚至其中还有尸骸枯骨,却也敢走进去,在那样诡异的环境中,胆大包天的拿走祭祀礼器和镇物。

哪怕,胆小一点呢,哪怕,还残留一点敬畏之心,不去搞什么试胆游戏,而是将那里的异常告知西南的驱鬼者呢?

但事已至此,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了。

监院甚至怀疑,是否这也在大道的计划中。

他无法窥视大道,也做不到大道无情,不偏不倚。

他只想让自己熟悉的人们,活下来,别死……

见监院沉默不语,刚刚被监院说得恼羞成怒的母亲,也不高兴的开口反驳:“道长,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按你说的,难不成我家孩子是有心要害那些人吗?”

“他就是一个孩子,他懂什么?都是无心之失,就不能轻拿轻放吗?说两句得了,怎么你还蹬鼻子上脸说个不停了呢?要是吓到他怎么办?”

母亲不满的将孩子护在身后,梗着脖子向监院说:“就算有人死,和我家孩子有什么关系?他不是一直坐在这呢吗,这叫那什么,啊不在场证明。和他没关系的事情,就别把屎盆子往我家孩子身上扣,你这叫诽谤,小心我去告你。”

“你们不是有那个什么,道教协会吗?我要去告你恐吓,让你当不成道士。”

母亲冷笑:“我家多听话多乖的一个孩子,在你嘴里怎么就和那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一样了?别人死不死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见母亲给自己撑腰,刚刚还被监院说得怂成一团的年轻人,也重新直起了腰杆子,理直气壮的道:“对啊,他们自己找死,和我没什么关系。”

“那些道士什么的,他们不去不就不死了吗?自己非要去,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年轻人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一天被关在海云观里错过了游戏比赛所积攒的怨气,让他一时忘了之前乌木神像和同学死亡带给他的恐惧,事情过了就忘了那时的情绪。

他嘟囔了一句:“神经病。”

小道童听到了,年纪小比不得监院的养气功夫,立刻被激怒了,一撸袖子就冲过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知不知道我师父也在西南,明天,明天我就没师父了。你凭什么这么说!”

小道童声音里都带着哽咽,倔强的不让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

年轻人惊恐的大喊,手忙脚乱掏出手机对着小道童录像:“快来看啊,道士打人了!还有没有人管了,海云观打人了!”

“我要把视频发到网站上,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们海云观的真面目!”

小道童被激得心头火气,蒙足了一口气像小牛犊一样冲了过去。

“打的就是你怎么样!反正我都快没有师父了,这个道士我不当了又怎么样!就是要打你,打你!”

小道童年纪小,但力气可不小。

日常在海云观打扫清洁,包揽杂事,跟随师叔道长练功练剑,他在为以后独当一面可以从鬼怪手里拯救生命做准备,吃的苦都变成了他的力气。

母子两个惊叫着和小道童扭成一团,场面一片混乱。

监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天看地看鞋面,手里电话一个个接起来,忙得没有时间去管小道童。

——他清楚这孩子的心中悲愤。

他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时刻,眼睁睁看着师父和师叔们奔赴死亡,却连挽留的借口都没有。

监院甚至觉得,小道童就是很多年前的他,在完成他曾经因为克制的理智而没有完成的事情。

但一通电话打进来,对面说出的话,让监院本来缓和了的神情重新严肃起来。

是一名西南的驱鬼者。

他话语急切的请求监院,让他前往白纸湖,增援官方负责人一行人。

“西南现在已经是十死无生之地,你还是……”

监院皱着眉想劝,却被对方打断了话语。

“我知道!”

那位年轻的驱鬼者哽咽着道:“我知道……因为那里,是我师父身死之地啊!”

在多年前的一天夜里,一名着白衣的居士叩响了他们师徒家的房门。

那时他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起身,就看到师父出门迎接,口称乘云居士,与那居士关系颇为亲近。

那居士也笑吟吟的,温润俊美。

但说出的话,却如晴天霹雳。

‘老友,鬼道将生,我需要你来帮我,如果我身死于西南,需要有人继续帮我镇守鬼道,直到天地找寻到生机,或是我那弟子成长到足以应付这一切沉重真相的程度,被大道引到白纸湖,了结一切因果。’

白衣居士言明此行凶险,并道:‘我听闻老友的师门,曾在多年前参与过西南替骨之术的施放,令西南免遭恶鬼侵扰。现在,西南将有大难起,我们必须重新镇压恶鬼。’

‘老友可还记得当年承接替骨之术所用木雕的木匠,都有哪些?’

师父先是愕然,随即一口答应下来,匆匆转身和年轻的驱鬼者交待了一句,就跟着那居士一道出门离开。

年轻的驱鬼者看到,那位居士在门外,向他微微躬身致意,声音柔和带着笑意的向他道:‘多年之后,也烦劳你再走一趟白纸湖了。’

说罢,居士便转身离去,只有白衣一角翻飞在他身后,如野鹤腾云。

那一幕,年轻的驱鬼者记了很多年。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师父,从那之后,他甚至连师父的骸骨都没有见过。

“我问过其他人,他们都说,我师父是将遗骸留在了镇守之地,以身做阵法,镇压恶鬼。”

西南驱鬼者哽咽道:“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当年那位乘云居士,应当是早早就算到了今天的状况,所以才会留了那么一句话给我。”

“我师父绝对还留在白纸湖!我要去帮我师父收尸,然后,继续我师父没有完成的事情。”

西南驱鬼者恳求道:“我无所谓断不断传承,身为弟子,却连一炷香都没为师父烧过,何其不孝!让我过去吧,否则,我就算活着也已有心结,修行再难寸进,与死亡无异。”

监院有些错愕,没想到这名驱鬼者还有这样的经历。

他刚想要答应下来,忽然愣了一下,福至心灵一般想到了那间荒废神庙。

据年轻人所说,那神庙中的尸骸已成枯骨,但依旧牢牢的将乌木神像压在身下。

年轻人以为是那个人在贪恋钱财,不想让别人抢走那些金银。

但是监院却光是从讲述中就听得出来,那化为枯骨的驱鬼者,分明是耗空了全部的力量,只能在无奈之下以肉身镇守,不让鬼怪有破坏阵法的机会,使得乌木神像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力量,镇压白纸湖邪祟。

——被年轻人无所谓扔到一边的骸骨,却是别人找寻了多年,挂念了多年之人。

当年……乘云居士早早便算出了鬼道将生,祸难将起,因此与那位驱鬼者一起找寻到了乌木神像,并且安排好了身后的一切事宜,就连今夜的动荡都在他的卜算之中。

监院在想通的瞬间,只觉得心惊。

这一刻,他清晰的看到在修道一途,天赋如同天堑,惊才绝艳的人物是如何的身带无限光华,令人仰望却不及。

乘云居士哪里是算出的,到这种程度……分明是窥见了大道!

所以最后才会身死于大道的因果之下啊。

这么说来,那荒废神庙中的枯骨,就是这位驱鬼者失去了踪迹的师父。

西南驱鬼者恳切哀泣的说辞打动了监院,他也很清楚,既然对方的师父早早参与了白纸湖之事,那他们这些迟了许多年才前往的人,也没有资格拦下对方。

于是监院叹了口气,松了口。

西南驱鬼者喜极而泣,哽咽着连连道谢。

“但是你必须要知道。”

在挂断电话之前,监院将神庙枯骨之事告知了对方,并且严肃的叮嘱道:“你师父当年都无力招架身死于神庙,那里的邪祟远非你平日里见到的那些鬼魂所能及,那里是鬼道将生之地,凶险万分,甚至连你都可能身死白纸湖,你……”

“这正是我所追求的。”

西南驱鬼者斩钉截铁的道:“当年西南群鬼,本就是我师门祖上参与的镇压。现在鬼祸再起,我自然当仁不让。”

“也算是售后吧。”

他挠了挠头,一想到将要接师父的骸骨回家,就止不住笑意,显得格外憨厚。

从监院那里拿到了李道长的联系方式后,本来就在附近想要上前的西南驱鬼者,立刻半秒钟都等不了的冲过去。

在海云观道长拦下他时,西南驱鬼者美滋滋的向对方展示了监院发给他的许可。

道长有些诧异,想不通为何监院会让其他人过来。

但在听着西南驱鬼者的讲述后,道长的神情逐渐严肃,并带着他去找了李道长。

几名道长已经在皮影博物馆的牌楼前盘腿安坐,口中念念有词,手结法印,阵法开始在他们之间成形。

结合之前两拨人都消失在这里的事情,再加上刚刚很多人都看到的小女孩,道长们很快就确认了那些失踪的人,就在皮影博物馆的某张皮影中。

很可能就是谢麟的妹妹谢姣姣主导了这一切,用替骨之术,将那些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换到了皮影戏中。

因此他们列阵于此,准备破局。

而李道长则带着另一部分道长,准备去白纸湖旁的荒村寻找官方负责人。

皮影戏起于白姓村子,又曾被屠村,就连经办这些案件的人都死于邪祟之下,这让李道长立刻锁定住了谢姣姣和白姓村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然因在那里,那果也在那里,终结这一切的方法,必然也存在于此。

李道长刚准备离开,另一位道长就拽着西南驱鬼者跑了过来,向他说明了原委。

李道长的面容渐渐严肃,良久才感叹道:“不愧是狗蛋儿,这都能算到。”

西南驱鬼者:……?狗蛋是谁?和我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李道长一脸为小师弟骄傲的喜滋滋神情,西南驱鬼者还处于茫然中,唯有知道实情的道长们,沉默了。

原本专心结成阵法的道长,都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瞥了眼李道长,暗暗心道,这也就是燕道友不在,要不然又要迎来燕道友的黑脸了。

……怎么说乘云居士也是久负盛名的人物,云游四方,朋友遍天下,无人不知乘云之名。

但一到李道长这个做师兄的嘴里,再怎么惊才绝艳的人物,也只是他记忆里那个脏兮兮啃馒头的小狗蛋儿。

道长哭笑不得,但李道长辈分太高,他想说什么好像也不合适,只能摇头笑着,暗暗希望李道长不要当着燕道友的面也这么称呼乘云居士。

——以他对燕时洵的了解,绝对会为了这个称呼而和李道长吵成一团。

被很多人挂心的官方负责人,此时的状态绝对说不上好。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藏身的地方,竟然还有木雕偶人藏在这里,而且他还没有发现,一时不慎落到了对方手里!

官方负责人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寒气,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木雕偶人越发靠近自己,他甚至能够从对方的木头眼珠里看出贪婪的意味。

跟在负责人身边的道长惊呼一声,赶紧从怀中抽出黄符,疾跑间不断将指间夹着的黄符飞向各个方位,以结阵法。

但是道长没有料到的是,就在瞬息间,白纸湖周围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鬼道在此,取代了大道。

从这一刻开始,在白纸湖周围,鬼怪才是主宰,而生人变成了需要逃窜的老鼠。

即便燕时洵在鬼戏中借由郑树木杀死了谢姣姣,但是已经诞生的鬼道不会终结自己成长的速度。

就如天地大道一般。

大道起源于万千生灵,却不会听从生灵,而是做出最理智的判断,以保生灵。

而鬼道诞生于群鬼之中,如果谢姣姣未死,她将成为掌控鬼道的鬼神。

她死之后,鬼道再无养分,为了求生便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向周围蔓延,尽可能的将生人血肉囊括怀中,作为鬼道继续成长的养分。

直到鬼道能够真正在整个天地间与大道抗衡,而不是仅仅局限于白纸湖,或是西南地区。

无形的鬼道在黑暗中叫嚣着成长,想要掌控天地。

这份意志,也体现在了所有被赋予了生命的木雕偶人身上。

过于浓郁的鬼气损伤了道长手中的黄符,不等阵法成形,黄符就先被鬼气点燃,剧烈燃烧。

一滴水,如何与海水抗衡?

道长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心中大骇。

但负责人就在眼前,眼看着就要被偶人所伤,道长一时也顾不上别的,只能大吼一声,手持桃木剑冲上前。

“邪祟滚开!”

桃木剑劈下的同时,道长一把拽住负责人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电光火石之间,木雕偶人像是忽然间被解开了限制,原本只能发出“咯咯”声音的嘴巴,猛地发出凄厉长啸。

它回身反击,手掌同样劈向就在它不远处的道长。

“噗呲!”一声,血肉被穿透的声音传来。

道长的身躯猛然僵住。

木雕偶人的手臂,生生从他的胸膛间掏了过去,穿透了他的肺部。

那一瞬间,整个天地间的空气都离他而去,他张开嘴巴,却像是破旧的风箱,疼痛和窒息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道长!”

负责人目眦欲裂,大喊着想要将道长救下来。

却被道长一手挥开:“走!”

“去找燕道友!大道生变,燕道友一定知道真相。”

“那是我们成功的希望。”

道长强撑着让自己镇定下来,抬手紧紧攥住了木雕偶人贯穿了自己胸膛的手臂,让自己的肉身成为囚困对方的牢笼。

他沉声向负责人道:“带上白师傅,离开荒村,找到燕道友。”

负责人深深的看了道长一眼,随即转身,咬着牙带着所有人撤离荒村。

整个荒村,都好像从死亡中活了过来。

每一户荒废的村屋中,都有木雕偶人出现在黑暗中。

它们转动着灵活的木头眼珠,原本被谢姣姣操纵着的活嘴活眼得了自由,贪念压过了之前想要挣脱地狱的想法,被生人鲜活的血肉气息吸引来,慢慢向负责人一行人靠近。

白纸湖附近的所有鬼邪之物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变天了。

阴阳乾坤颠倒,鬼与人身份调换。

在白纸湖这片天地,鬼道取大道而暂代之。

在此之下,恶鬼才是万物之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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