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热心肠的人冲过去想要施救,却没料到自己的对手根本连人都不是。
是被恶鬼侵占了的人形雕像。
不怕疼,也不知死亡,就算碎成一地残片,依旧能够发起攻击。
驱鬼者们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将被鬼怪威胁了生命的人从家中救走。
社交平台上,也随处可见有人在发动态求助。
官方为此特意紧急开辟出了一个求助专区,让需要帮助的人可以描述自己遇到的事情,并且留下地址和联系方式,再由官方转到第一线的驱鬼者那里,实施救援。
舆论组长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喉咙干渴到冒烟,却忙得端着水杯到处走也硬是没时间喝上一口,一直在和各个平台的负责人联系,也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向其他部门的人给出早就内部商量好的说辞。
以滨海市和西南为两个中心,类似的事情一再的向四周扩散,重复上演。
社交平台上也发布了消息,紧急提醒所有人,一定要将家里带有人形外表的雕像扔出门外,然后确认门窗紧闭,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家门。
在人手严重不足的时候,特殊部门职能绞尽脑汁的用让普通人能够接受的说法,让他们尽可能的自救实施自我保护。
因为官方负责人的失联,这些消息一时间无法实时传到他手上,并且由他做出决断,统筹局面。
好在有南溟山的事情在前,官方负责人也多加了一层保护措施。
为了避免自己一旦出事就会导致整个部门运转缓慢,所以官方负责人在前往白纸湖的时候,就郑重的向留守在滨海市的那部分人员交待过,如果他失联,那所有的事务,都相应转到海云观和留下来的小组长手里,由海云观监院进行判断。
特殊部门的人员一边担忧着官方负责人的安全,一边也将事情全部汇报给了海云观监院。
又被传递到了李道长手上。
当宋一道长听到如此详尽的局势后,也不由得沉默了好半天,才重新开口:“师父,最初的源头,就在谢麟兄妹身上,很可能是哪个妹妹当年在绑架中死亡,化作厉鬼,才导致了现在的一切。”
“只是我不清楚,厉鬼怎么能够影响到这么大的范围?还有鬼道……”
宋一道长本就严肃的脸越发沉重,他眉间形成的川字型皱纹,让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极为骇人。
李道长却在听着宋一道长说话的同时,也听到了旁边道长的话。
他立即转头向旁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看到谢麟的妹妹了?”
旁边的道长恭敬拱手应是:“错不了,弟子之前确实见过那张脸。从刚刚的事情看,宋道长说的应该是对的,谢麟的妹妹已然身死化鬼。”
“但弟子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何谢麟那个失踪的妹妹,会出现在白纸湖,还在皮影博物馆?”
那道长纳闷的说:“难不成,是他妹妹知道他在这里,所以才特意来找他的吗?”
“那皮影博物馆你怎么说?”
旁人立刻反驳了他的漏洞:“马道长和王道长都失踪于此,在此之前,燕道友和节目组的人也都消失于此,后面紧接着跟来的救援队也是如此。这里简直就是个黑洞,有来无回。”
“既然谢麟的妹妹出现在皮影博物馆,那她很可能就与皮影和白纸湖有关……”
李道长静静听着众道长在自己身边辩驳,听着听着,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立刻诧异的瞪圆了眼睛抬头往皮影博物馆看。
皮影戏,古亦称为鬼戏。
虽然这里的皮影戏在官方的备案上,并没有提到与祭祀和鬼神有关,只说西南皮影是表现风土人情,但是西南的风土……
西南,自古就是传闻中的酆都所在之地。
如果那厉鬼是利用了皮影戏,借由鬼戏重构天地,借用酆都的力量,那迄今为止他们所有走了死胡同的猜测,就都瞬间通顺了。
——谢麟的妹妹化作厉鬼,在酆都的力量之上,建立了鬼戏,自成一派,并且于鬼戏中诞生出大道,以此来取代天地。
那一瞬间,李道长觉得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在逐渐离他远去。
无论是身边道长们的争论声,还是呼啸着从山谷间吹刮过的风声,亦或是手机里弟子宋一的声音……统统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天地本身。
他能够感觉得到,自己此时就站在无尽苍穹之下,而大道就与他同在,让他看清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一直紧闭不肯对李道长开放的大道,终于在这一刻认可了他所坚守的道,向他开启了一条缝隙,让他得以看到大道眼中的未来。
以及导致如此未来的,究竟是怎样的危机。
——恶鬼横行。
那里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李道长触目所及之处,就是鲜血与骸骨。
生人在哭喊着求助,驱鬼者以身赴死,却只是无力的填补着巨大的空缺,没有填满死亡的时候。
满街追杀着生人的恶鬼狰狞大笑,却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他们的举动。
天地不应,大道沉寂,乾坤阴阳颠倒。
人不再是万物灵长。
鬼怪才是。
驱鬼者的力量来源于向四方神明的借力,道法自然,运行日月。
但如果阴阳颠倒了呢?正确的变成了错误的,错误的却反而占据了绝对地位。
那驱鬼者所能做的,还剩下什么?
白白送死罢了。
那是再无半分生机的死局,一切的自救手段失效,天地间再无任何奇迹可以发生,大道彻底被鬼道取代,天与地换了方位。
李道长能够感觉到,自己就像是飘散于天空的云,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他想要做些什么,但最后却只能无力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才是……失去了一切希望的恶鬼地狱。
“道长?师祖?”
旁边传来的关切呼唤声,唤回了李道长的神智。
他定了定神,眼前原本的玄妙大道散去,血与火的地狱重新变成了被笼罩在昏暗中的山林。
他所看到的那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
李道长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旁边的道长关切的看着李道长,知道他这是差一点又陷入了入定中。
如此频繁的入定,虽然是道士本身悟道的证明,但却也证明了将有祸事发生,绝非什么好事情。
道长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无声的叹息。
“李道长,我先去探查皮影博物馆吧。”
那道长说着,看向身边的人,道:“官方负责人就是在这附近失联的,他们的车还留了一台在这里备用,肯定就在这附近不远。卜卦现在肯定是失效了,就劳累诸位道友,亲自去找一找。”
众人点头,当即领了任务四散而去,并且不放心的留了一位道长在李道长身边,怕李道长又就此入定,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入定,就如送肉入狼口。
李道长看着众人的动作,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一次的入定,忽然让他明白了,他不久前结束的那次入定,为何会如此准确的醒来。
——大道在引导他们来此。
对于李道长这样的天赋而言,大道的所为简直就是出题老师不仅给了张开卷,还把参考答案放在了他手边,焦急的告诉他,问题就出在这里,你要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否则就会出大问题。
李道长恍惚了片刻,忽然间苦笑着摇头。
即便所有人都说他天赋卓绝,但他很清楚,他那个最小的师弟,才是真正的惊才绝艳。
他如今才找到白纸湖,那他那个师弟……是否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窥见大道,找到了这里?
甚至,在这里以身殉道。
而现在,他师弟那个唯一的弟子,也是有记载中唯一一个成功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也先他一步到了这里。
这一切,都是大道在冥冥之中的安排。
无形的手润物细无声,将所有的人和事都导向此处,向他们示警这里的危险。
可是正如其他道长所说,这里就像是一个填不满的大洞,所有人,有来无回,都死在了这里。
那这一次呢?燕时洵,这个唯一的恶鬼入骨相,真的能够解决这一切,重匡乾坤吗?
李道长的心,沉甸甸的坠了下去。
……
燕时洵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从郑树木家走过一趟,等回来的时候,张无病就出问题了。
而是最令他感到心惊的是……当这个与平日里张无病的模样完全相同,可气质却截然不同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并且说自己就是张无病的时候,他所感受到的第一直觉,却是对方并没有说谎欺骗他。
在他面前的,就是张无病本人没错。
但怎么可能!
燕时洵的目光打量着张无病,锋利的眉眼渐渐皱了起来。
他从大一那一年认识张无病,本来不想理会这个好像个没脾气的软馒头,冲谁都能傻乎乎的笑着的富三代,但因为李乘云的叮嘱,说要他多交朋友,所以他也就勉强忍了,任由这个傻乎乎的富三代在自己面前来回乱窜,没有一腿把这个傻子踹走。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只要张无病想,他是个和谁都能迅速打好关系的性格。
毕竟聪明人都喜欢傻子,和傻子相处起来没有烦恼,不用担心傻子在身边算计自己。
再加上张无病那张让人生不出恶感的脸,还有他软乎乎又仗义的性格,没有人会真的讨厌张无病。
可眼前这个张无病,却和燕时洵印象中的小傻子截然不同。
没有了那份亲和力,脸上也不见了笑容,目光薄凉没有温度,仿佛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没有生与死的分别,也没有任何能够让他恐惧的事情。
当张无病不再笑的时候,他清隽的眉眼就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周身的强大气场,令人不敢上前半步。
仿佛看他一眼,都是对他的冒犯。
燕时洵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副姿态,给了他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谁呢?
想着,燕时洵缓缓偏过头去,诧异的看向身边的邺澧。
邺澧本来也沉着眼眸在看着张无病,心情绝对说不上是美妙。
在看到张无病这般姿态的那一瞬间,邺澧甚至难得的心生出了后悔之感。
——早知道天天黏着时洵的,竟然是这家伙,就应该在还在滨海市的小院时,想办法赶走他。
或者干脆借着试菜之名,让这家伙再投一次胎算了。
不过也得益于此,邺澧终于知道了自己之前为何看张无病如此不顺眼。
这家伙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格外的令鬼神生厌。
先是和他对立了千百年,就连身死道消也不肯彻底消停,还阴魂不散的纠缠着他心爱的驱鬼者。
甚至那一瞬间,邺澧都基于以往对于这家伙的了解,对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做出了最坏的猜测。
难不成……这家伙是特意投胎到了时洵身边的?
邺澧看向张无病的目光中带上了怀疑,并且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
要论起对这家伙的了解,恐怕在大道将倾,其余鬼神皆殒身的现在,没有任何存在比邺澧更了解这家伙了。
——那可是,即便身死道消,神位破碎,依旧反手坑了大道一把的家伙。
就算邺澧和他不对付了千百年,但是在得知他死亡的时候,邺澧也曾走下神坛,进入阴阳轮回,想要找寻他的魂魄。
也算是对宿敌的敬意。
邺澧不想让那家伙死亡后的魂魄,就此消散于天地间,彻底合身大道,从此再也没有人记得这家伙的存在。
但邺澧没有想到,这家伙比自己想的还要疯。
和邺澧争了千年的宿敌,将自己的力量强行从魂魄和神名中剥离,留在了阴阳之间的界限,代替自己继续守卫阴阳。
大道想要从他那里拿走力量以支撑天地的计划,落了空。
即便大道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立刻追索于他,但他却像个狡猾的狐狸,将自己的神名与魂魄相剥离,然后将自己的魂魄藏匿于群鬼之中。
藏木于林。
最好的障眼法。
愣是让大道至今都没有找到他。
就连邺澧也没有找到。
直到现在,邺澧才忽然发现,那家伙的魂魄,竟然一直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还天天正大光明的抱着他心爱的驱鬼者!
时洵还一副早已经习惯了的模样!
要是张无病真的是个傻子,邺澧也就忍了。但他现在才发现,原来在张无病的那张人皮下面,还藏着百年前的算计与反杀。
那个狡猾的魂魄,把自己藏在了恶鬼入骨相身边。
无论是大道还是邺澧,视线无数次从他身上划过,却都视而不见的略过。
灯下黑。
邺澧想到这里,硬生生气笑了。
“张,无,病?”
邺澧咬重着对方名字的音节,声线寒冷低沉,令所有嘉宾都情不自禁的抖了抖。
张无病却像是受到了绝世的赞誉一样,此时才将视线回转,落在燕时洵旁边的邺澧身上。
他手中的折扇抵着唇,微挑了下长眉,似乎被邺澧几欲发怒的模样逗笑了。
“好久不见。”
张无病笑吟吟的道:“酆都之主。”
此话一出,嘉宾们顿时愣住了。
宋辞赵真等人还算平静,毕竟他们过去很长时间都是普通人,生活在没有鬼怪的世界里,赵真还曾经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他们并不知道酆都是什么,只是觉得张无病和邺澧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很是恐怖。
但是南天这样继承了完成传承的神婆后代,却知道酆都是什么地方。
酆都之主……
南天抱着怀里冰冷得像具尸体的路星星,觉得自己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连自己都变得和路星星一个温度了,凉飕飕的,让他忍不住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团,最好任何人都不要注意到他。
尤其是站在那边的那三个人。
南天很清楚的一点是,鬼神之事,凡人无法插手。
少好奇,才能活得久。
但燕时洵却丝毫不受邺澧和张无病之间诡异气氛的干扰,他沉吟了片刻,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终于知道张无病身上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分明和他最开始见到邺澧时所感受到的薄凉,如出一辙。
那是……
曾高高供奉于神台之上的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