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完整的一个,也只留下了头颅连着脖子下面的一片胸膛。
更多的,都已经变成了一堆碎肉沫。
血液在落满了粉尘的宽敞地面上流淌,同样也肆意涂抹在四周的墙壁上,粘在墙上的碎肉中,偶尔还混合着一颗半颗眼珠,死死的瞪着来人。
肠子被抛了上去,挂在棚顶上轻轻摇晃,破碎的人脸上还残留着惊恐。
还有人整具尸体都在从仓库的最深处逐渐向大门蔓延,先是脚,腿,然后是流淌了满地的内脏,肠子拖出去十几米远,他的颅骨被砸碎在门边,手还在努力向外伸去。
血迹在他身下拖行了几十米。
像是他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想要逃离,却被人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爬一下,就剁掉他的一块肉。
给他希望,然后再彻底打碎。当他以为自己能够爬出大门逃出生天的时候,却彻底死在了门里,永远的看着外面,却一步也走不出。
他的眼珠被抠了出来放在门槛上,最开始进来的人没注意,“噗呲!”一声踩爆成两团血液。
简直就像是杀死他的人最畅快的嘲讽和复仇。
绑架的人自以为掌控一切,却没有想到,他也是其他人围猎场中被狩猎的猎物。
猎人哼着童谣,迈着轻快的步伐,不紧不慢追逐着猎物。
整个仓库,都是猎人盛大光荣的战利品,墙上涂抹的碎肉,就是猎人胜利的勋章,如同传统中挂在墙上的鹿头。
但最为诡异的却并非是这些。
而是仓库里的那些人体模特。
这里曾经是某个服装厂的仓库,后来废弃,就干脆将同样被淘汰下来没什么用的塑料人体模样,也都扔在了这里。
那些人体模特浑身惨白无色,脸上被刻出来的五官生硬,眼珠直愣愣的看向前方。
因为是被淘汰下来的,所以身上还多有裂缝和损伤,不少缺胳膊少腿,甚至干脆只剩下一半身体的。
而现在,那些原本被堆放在角落里的人体模特,却就站在仓库中央。
原本惨白的模特身上,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甚至有的模特身上还搭着绑匪们的碎肉块,还有的模特,塑料的手中抓着绑匪的器官。
模特的脸上也被溅上了血迹,配合着它们直楞生硬的视线,看起来诡异骇人。
乍一看,就像是杀了这些绑匪的,是这些没有生命的塑料模特一样。
整个仓库到处遍布着碎肉血液。
一些年纪小或者经验不足的经办人员,刚一看清这场面,当即就冲出去哇哇吐到连酸水都空了。
但是看到这场景的谢麟,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所有人都死了,那,他的妹妹呢?
好在最后地毯式的进行化验,并没有发现他妹妹的dna,证明他妹妹并没有变成这堆碎肉的一员。
经办人员告诉谢麟,他们怀疑这是一起黑吃黑案件,合作的两方可能中途出现了什么差池,导致留在服装厂仓库的绑匪被灭口,并且试图将现场伪装成变态杀人狂魔犯案的情况,抹消了所有的证据,还装神弄鬼扰乱探查视线。
而谢麟的妹妹,则被另一方带走。
谢麟听到这话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但在别人眼中,他的神情扭曲癫狂,已经彻底崩溃了。
立刻就知道的死亡结局,或是留下一线生的可能,让人苦苦盼望却不得。
不知道哪个更加悲惨。
谢麟想,只要绑匪给他打电话,他愿意掏出所有的财富,甚至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只要……把妹妹还给他。
但是,他从未接到过等待的电话。
谢麟在巅峰时期宣布退圈,专心致志的耗费自己的全部的精力时间和财富,去寻找妹妹。
可是每一次,别人都是摇头叹气。
也有人看不过去谢麟一副疯癫落魄的模样,拍着他的肩膀,不忍心的劝他,不要再找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可是谢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很多年前,年仅十三岁的他,还是个在村庄里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有一顿就吃一顿,从来不期待明天,也不觉得生命有什么美好可言。
就,只是活着而已。
但是,那个在农田里啼哭不止的小婴儿,却给了他新的信仰和梦想。
谢麟至今都无法忘记,当他俯下身将婴孩抱起来的时候,那小小一团的婴孩,看着他,甜滋滋的笑了起来。
可爱极了。
噗通,噗通。
小小的心脏在跳动,那是生命的脉搏。
小少年忽然间福至心灵,“啊……这就是生命啊”的想法,油然而生。
从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和妹妹紧密相连在了一起。
与其说他们相依为命,不如说是妹妹给了他好好生活下去的动力。
也成就了如今的谢麟。
而失去了妹妹,他也就失去了一切。
谢麟游魂一样的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入目的一张张脸却看不清五官,连声音都渐渐从耳边远去。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之疯狂尖叫摇旗呐喊崇拜不已的歌神,开启了一个黄金时代的传奇人物,其实所需要的很少。
少到只需要一个人——他的妹妹。
即便被宋辞救回来,又经过了漫长的治疗和康复时间,但谢麟却依旧没有放弃过寻找妹妹,每一夜都是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眼前的黑暗都出现了幻象,重新回到了当年的那天早上。
妹妹抱着小熊,乖乖的抬起肉乎乎的爪爪向他挥手告别。
谢麟总是愣愣的看着幻象,笑着笑着就有眼泪流下来,打湿了枕头。
“哥哥。”
妹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真让人放不下心呀,不是告诉你要加油工作嘛?现在怎么这样一幅样子,噫——你才不是皎皎的哥哥,皎皎的哥哥是大英雄。”
谢麟知道,自己又幻听了。
他竟然听到了妹妹的声音。
但即便如此,谢麟还是慌忙睁眼看去,不肯放弃一丝一毫看见妹妹的机会。
可这一次,眼前的景象却和往日的幻象不同。
妹妹穿着之前从未见过的漂亮小裙子,怀里抱着雕刻精美的木偶娃娃,笑眯眯的坐在火炉边,向他看来。
“哥哥早上好呀。”
妹妹欢快的向他说道:“没想到还能再看到哥哥,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嘛?”
谢麟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缓不过神来。
炉子里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砖石的房屋墙壁四处都被火焰熏得漆黑,透过窗户还能看到外面的村落景象,隐约还有深蓝色的湖水波荡。
而房屋里到处都打着木架子,上面搁置着不少雕刻到一半的木工作品,还有小小的木头人坐在木架上,细细的小木腿垂下来,小木头人的手臂撑着还没有被刻出脸的脑袋,朝谢麟看过来。
木架上摆放着的木雕人头和人形雕刻,整齐划一的扭过头,齐齐朝谢麟望去,黝黑的眼窝空洞,连注视都无声无息。
妹妹歪了歪头,她坐在比她还要高不少的椅子上晃荡着双腿,小小的一团可爱极了。
“哥哥好像不相信我还在,不过,没关系。”
妹妹笑得很甜:“我们马上就会相见,哥哥已经去接哥哥啦,还有哥哥的朋友,也一起来这里做客。”
“哥哥,皎皎很想你,来陪皎皎好吗?”
谢麟注视着眼前这个女孩,喉结滚了滚。
不知是房屋中的炉火烧得太旺还是别的原因,他的后背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妹妹失踪的时候也不过几岁而已,现在几十年过去,要是妹妹还活着,也应该长成大姑娘了。
但是在他眼前的这个女孩,和很多年前失踪的妹妹,一模一样。
无论是样貌还是年龄,分毫不差。
谢麟也在寻找妹妹的过程中拜访过不少大师,想过借用玄学的手段寻人,因此也听说了不少传闻。
比如,鬼怪会窥见人心中最深的眷恋,假作成那人的模样,引诱生人一步步踏进死亡。
比如,当梦中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时,不要回答。
那是鬼怪在上身,想要抢走生人的魂魄和阳气。
他知道这一切。
但是,但是……他想念他的妹妹了啊。
在女孩的注视下,谢麟喉咙酸涩,抖着嘴唇开了口,声音嘶哑的应道:“好。”
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早上,他答应他妹妹早点结束工作回来陪她那样。
——即便是鬼怪也行啊,让我,让我见一见我的妹妹。
热泪从谢麟的眼角滑落。
妹妹甜甜的冲他笑。
炉火猛然熄灭,房屋陷入一片黑暗。
一声巨响从黑暗中传来。
“砰!”
谢麟一惊,猛地睁开眼睛,不等他看清眼前的场景,燕时洵的脸就先进入了他的视线。
“谢麟?你怎么在这?”
燕时洵皱着眉,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一把拽住了谢麟的衣领就拎着他往前走。
“你们不是在第一进院子里参观吗,你怎么会跑到这里?前面出了什么事吗?”
谢麟头晕晕的反应了好半天,才逐渐在刺骨的寒风中渐渐回过神来。
他向四周望去,却发现山峦隐没于黑暗和冷雾,村庄的轮廓隐约可见,几盏昏黄灯光从远处的窗口透露出来,人影晃动。
“燕,燕先生?”
谢麟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这是哪,发生了什么?”
燕时洵诧异的看了谢麟一眼,嗤笑道:“这话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和其他人在一起?”
对于谢麟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燕时洵确实抓不到头绪。
他和张无病被死尸和皮影围攻于戏院之中,前后左右皆无退路,唯一仅剩下的一途,就是硬闯。
燕时洵不得不将戏台上的女性人偶算进他的计划中。
他本来不愿意这样做,毕竟无论是皮影戏还是木雕人偶,都在说明这女人生前含着怨恨而死,很可能是导致了目前困境的最大原因,但同时也可能是还有拯救可能的魂魄。
但眼下并无其他退路,燕时洵无奈,只得准备挟持女人以逼退所有的死尸和皮影,在戏院中找出一条通往湖水外面的路来。
——所有死尸和皮影攻击他们,都是由这女人一手操纵。
既然如此,那想要强行破解困局,关键也在女人身上。
就在燕时洵刚准备动作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原本漆黑的夜幕中,竟然出现了一轮月亮。
月亮与太阳相对,一直都是阴气的代表,很多动物草木也有拜月的习惯,“拜月成精”的传说一直都在民间流传。
而从一开始,戏院中的空间就根本没有月亮,这在燕时洵看来,是另一重这里隔绝了外界天地的证据。
可现在,月亮却突兀出现。
同一时刻,周围的鬼气迅速暴涨,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鬼怪所能带来的程度,也比戏院中之前的鬼气还要浓郁。
燕时洵心中先是戒备,但随即就发现,这些力量似乎对他很是亲昵,并没有伤害他的意图不说,还往他经脉里钻。
他停下原本的动作,抬头往月亮上看去,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月亮上……是有一个人影吗?
嫦娥?
燕时洵纳闷。
但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之前邺澧将力量借给他的时候,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那月亮是邺澧在皮影戏之外送进来的力量的化形,象征着鬼神与天地比肩的超然地位的同时,也在向他输送着力量。
邺澧和他被隔绝在了不同的空间,却没有放弃寻找他,而是隔着虚假的天地找到了他,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了他。
燕时洵刚想通前因后果,就发现夜幕上的月亮疾速坠落,砸向戏院。
昏黄的光明亮阴冷,却清透的照明了整个戏院,将原本的红烛光驱散。
不仅燕时洵发现了越来越近的月亮,戏台上的女性人偶也发现了这件事。
她的嘴巴猛地张开,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但是很快,更加巨大的撞击声轰然响起,吞没了所有的声音。
砖石脱落房梁倾倒的尘土中,燕时洵看到那些死尸和皮影都哀嚎着化为齑粉,而女性人偶从原本端坐的戏台上起身欲逃。
整个戏院在轰隆隆的声响中迅速坍塌。
只有被邺澧借给了力量的他,因为同源的力量,而在这样如同毁灭之灾的局面中,毫发无损。
那些尘埃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沾上。
张无病被他扣在怀里的时候还在吱哇乱叫着,但很快就随着戏院的残骸一起坠了湖。
张无病:咕噜噜哇咕咕……
一连串的水泡从张无病嘴巴里冒出来,朝水面升起。
燕时洵睁着眼,借着月亮未消退的光辉,看清了幽暗湖水下的一切。
等他再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湖边的岸上。
身上却连一滴水都没有沾上。
反倒张无病被呛了一肚子水,跪在一边可怜兮兮的在吐水。
就像是鬼神的偏爱,不让自己的爱人沾上半点阴凉湖水。
燕时洵的眼眸中染上笑意。
邺,澧……
他低声轻念着鬼神的名字。
但一转身,燕时洵就发现了不远处呆愣愣站着出神的谢麟。
燕时洵先是怀疑这是否是鬼怪假扮了谢麟的模样,但很快就在观察和试探中惊讶的发现,这竟然是谢麟本人。
于是他一把拎起还在吐水的张无病,走过去把一副魂魄出窍模样的谢麟也带着走。
他本来还想问问谢麟有关于其他人的情况,没想到谢麟茫然的摇了摇头,说自己好像睡了过去,一睁眼就在这了。
谢麟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南天冲着分屏镜头向观众们介绍皮影戏的画面。
虽然谢麟什么也不知道,但光是从他这几句话,燕时洵就知道,其他人绝对是出事了。
况且,如果其他人出事,那就说明被他留在院子里的邺澧,也发生了某些他不清楚的意外。
虽然暂时能够确定邺澧没有出事,毕竟邺澧还能从另一边帮他解决他这边的困境,但是燕时洵还是对现在失去掌控的局面有些担忧,想要立刻确认邺澧的情况。
他必须立刻赶回皮影博物馆才行。
但是刚走了两步,燕时洵眼角的余光从旁边的村庄扫过,却忽然顿住了。
——他们现在经过的村庄,和皮影戏里两次三番出现过的村庄,几乎一模一样。
燕时洵停下了脚步,皱着眉朝村庄望去。
透过一个个亮着灯光的窗口,后面的人影隐约晃动,似乎是村民。
他们的眼中透露着恶意,无声无息的在黑暗中注视着燕时洵。
随即,房门被推开的“吱嘎”声,一声接一声响起。
村庄的灯光渐次点亮。
村民们一个个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就站在原地,不发一言的注视着燕时洵。
“燕哥我们……”
张无病吐水吐得连眼睛都冒水了,他可怜兮兮的抽着鼻子抬起头,刚想向燕时洵说些什么,就透过模糊的视野,和那些村民们对上了目光,顿时被吓得清醒了过来。
燕时洵果断出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