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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但是凭石碑上的记叙,或许那邪祟,就与这些皮影大师之前害死的那一家人有关。

邪祟的真实身份,也许就是死去的那一家人中的某一个。

失去了家人和一切,悲切嚎哭之后,复仇的意愿从胸臆间迸发,即便因为怨恨和执念而被留下来成为恶鬼,也在所不惜。

马道长摇了摇头,站起身拂去身上沾染的灰尘。

他没有经历当年的一切,又如何能够有资格评价那人的做法?如果失去一切的人换做他,如果海云观所有道长和他认识的人都被人害死……或许他只会变得更加疯狂吧。

在这一刻,马道长忽然心生动摇,不想再因此而对那邪祟追究什么。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在被燕时洵所影响,连所坚守的道都在潜移默化的发生着变化。

但是,马道长想要放任这样的变化。

“天地无常,诸法无常,我道亦无常。”

马道长低声呢喃了几句,然后招呼着旁边的王道长:“走了。”

王道长错愕,指着被挖出来的木质骨架问道:“你是被星星那孩子夺舍了吗?看不出这是‘替骨’吗?这些人的死亡恐怕都是一人所为,属于非自然死亡,你要放任不管?”

出乎王道长意料的,马道长竟然低低“嗯”了一声。

“只要那邪祟不伤及节目组性命,对我来说,可以当做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马道长说:“走吧,他们在里面等我们去找呢。”

说着,马道长就率先迈开了腿,走向博物馆。

只留下王道长一个人,满头问号。

“???”

他看了看身前的墓碑和骨架,又看了看马道长格外潇洒像是想通了什么难题的背影,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转不过来了。

任由他想破了头,也猜不到是燕时洵在与马道长独处时说的话,影响了马道长的选择。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不管马道长怎么回事,先解决了当务之急再慢慢询问吧。

王道长连忙追了过去。

金红色的夕阳透过牌楼镂空雕花的空隙照射下来,落在木质的骨架上,一瞬间如同火焰点燃了木头,烈焰忽起。

燃烧着火焰的炉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柴火堆在另一边。

充斥满室的滋滋啦啦刀刃与木头摩擦的声音,忽然间停了下来。

坐在小木扎上的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慢慢直起身来,目视线透过旁边的窗子向外看去,心下犹豫沉吟。

“我们来客人了吗?”

女孩娇气的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抱着毛绒娃娃走过来,靠在门边好奇的问道:“这次是什么人?”

男人原本严肃沉思的眉眼在女孩走过来的时候,舒展了开来,就连眉间深深的皱纹都不再深陷于苦难,而是充满了温柔笑意。

“是个有趣的道士……是个难得的好人也说不定。”

男人这样说着,想了想还是从小马扎上起身,将手里的半成品放在一旁,脱下手套,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他们也许会遇到危险。”

男人笑着道:“既然他们对皮影感兴趣,那我去接他们过来吧,省得他们绕弯路。”

女孩点了点头,刚睡醒的脸颊带着粉扑扑的暖意,漂亮的眼睛下还坠着打哈欠带出的泪珠,显得漂亮又娇气。

她朝男人挥了挥手,乖巧道:“早去早回哦。”

男人点了点头,眉眼间都是幸福的笑意。

女孩转回来的视线在扫到炉火时,不高兴的皱了皱眉,拎水将火焰扑灭,然后目光才落在男人放下的那个半成品上面。

木质的骷髅只被雕刻出了一半,另一半还隐藏于未经雕琢的木料之中,只有一半的骨头粗糙,还未经过最后打磨,却已经能看出匠人的技艺高超,让木制品与真人无异。

女孩注视了那骷髅片刻,然后歪了歪头,蹦跳着走过去,粉红色的裙角俏皮的上下翻飞。

她的笑容甜如蜜糖,伸手拍了拍骷髅的颅顶,声音柔软而甜蜜。

“你好呀。”

女孩笑起来时毫无阴霾,带着纯粹的天真:“我的新玩伴。”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原本静静放置在案台上的骷髅头,忽然间眼珠转了转,只有一半的牙颌骨上下动了动,发出咯咯楞楞的声音,似乎在回应女孩。

你好,我的……小姑娘。

同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响起一声压一声的细碎声响,像是木头摩擦带起的声音,无数牙颌骨开开合合,手脚摆动。

女孩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她歪了歪头,光滑如绸缎的长发从肩膀上落下来,扎在头发上的蝴蝶结粉红。

她是整个被炉火熏黑的房间里,唯一的亮色。

……

刚一踏进皮影博物馆,两位道长就有种走进了冷库的感觉。

阴森的冷气从脚底开始蔓延,像是赤脚踩在冰面上,令人不自觉的开始打着寒颤,想要从这里逃到温暖的地方去。

旁边墙壁上“售票处”几个大字红漆脱落,贴在玻璃上的宣传海报也半脱落下来,油墨在阳光下褪色老化,只能模糊看到上面印刷的几个皮影人物。

没有人打理博物馆,也没有人守着售票处。

两人像是来到了一处被彻底荒废的地方,这里没有任何人气,就连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已经快要消失,只剩下满院被遗弃的破烂。

马道长轻手轻脚的穿过门廊,手掌已经向胸口探去,黄符就夹在指间,随时准备应对危险。

一道高大的人影忽然映入两人的眼帘。

那人站在院落中的枯树下,背对着两人,修长挺拔的身躯站立如松,枯树的阴影落在他身后,张牙舞爪如鬼影。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或是看清那人的面容,马道长手中的黄符忽然就“呼!”的燃烧起来,明亮的火焰转瞬即逝,灰烬扑簌簌的从马道长手中落下。

不仅如此,就连两位道长原本准备带在身上的所有符咒,都猛烈燃烧起来,却连一秒钟都撑不到,就统统化为了灰烬。

这是!

两人俱是大骇。

符咒的力量来源于神,道士画符时向四方神明请借神力,符咒才得以生效。

但是,符咒却并非能够应对所有情况。

如果是远超于符咒能够请借神力限度的鬼怪邪祟,或是连四方神明都不敢轻易冒犯的存在,那符咒就连一张废纸都不如。

几期以来节目组所遭遇的危险,也多是符咒远远不能顾及的情况。

虽然两人知道,因此连准备的符咒都不过一直没怎么使用,但这一次普一照面就让所有符咒燃烧化为灰烬的情况,还是超乎了两人的认知极限。

那个院落枯树下的,究竟是什么存在!

为何不论是向哪位神明请借神力画出的符咒,无论是何种驱魔杀鬼的符咒,在那人面前都尽数失效?

——甚至那人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光是他们靠近那人所站立之地,就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

那,如果节目组众人的安危就被那人的存在所威胁,他们要怎么越过那人去找到节目组众人?

马道长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像是被冻住了,冬日的风呼啸着从他的胸膛穿过,他的手脚俱凉,血液好像都不再流淌,只能睁大着眼睛,死死的瞪着那人的背影。

倒是王道长,他在惊骇的同时,看着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却忽然沉吟着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仿佛,他之前好像在哪见过?

王道长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那人却微微偏过头来,向两人所站立之地看来。

男人墨色的长发从肩膀滑落,鬓边几道玄妙黑纹轻轻浮动,像是有生命力。

他一袭黑衣上绣着精致洒脱的乾坤山河暗纹,所站立之处投下的影子是最深的黑暗,在他脚下,就踩着万丈深渊,有无数鬼怪在那片黑暗中浮现又消失,嘶吼着狰狞着想要向外攀爬,却畏惧于男人的威严而再次坠落深渊。

男人的面容冷峻,眉眼锋利如刀,不怒自威的气场席卷整个院落,就连光线都瞬间黑了下来,如夜幕将临。

两位道长被男人看过来的目光惊骇僵硬在原地。

但随即,却是王道长率先反应了过来。

他眨了眨眼,惊讶的辨认出了男人的身份,失声喊道:“燕师弟他爱人?!”

在提到燕时洵的瞬间,男人本来威严沉重的气场,忽然间就慢慢缓和了下来。

邺澧掀了掀鸦羽般的纤长眼睫,沉沉无光的狭长眼眸中倒映出两人的身影,也认出了他们是海云观的道士,与燕时洵交好。

他还记得出声这位道士姓王,是个很不错的人。

尤其是,王道士很支持他和时洵的婚约,还多次在其他人面前宣扬他的时洵爱人身份。

邺澧眨了下眼眸,看过去的眼神带上了光亮。

在他脚下踩着的沉沉黑影,也悄无声息的退去,深渊和厉鬼全部消失,只剩下再正常不过的影子。

“弟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燕师弟呢,他没什么事吧,我怎么没看到他?”

王道长在认出邺澧之后,原本的紧张和紧绷忽然就松懈下来了。

就像是他信任着燕时洵一样,与燕时洵结婚的人,当然也在他的信任白名单上。

都是一家人嘛!怎么能怀疑弟媳呢?

况且燕师弟现在不在眼前,说不定弟媳会觉得不自在呢?这样当然就要更加关心和主动拉近和弟媳的关系才行,让弟媳感受到一家人的温暖。

要是弟媳有什么需要,不就更应该自己来帮忙了吗?

王道长这么想着,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在发现燕时洵似乎并不在院落中时,又关切的向邺澧询问着。

马道长连头都不敢转,只能动了动眼珠,用惊恐疑惑的目光瞥向身边的王道长,纳闷这人是真的感受不到院子里沉重阴森的鬼气吗?还是忘了刚刚无火自燃的所有黄符?

虽然他也隐约认出来了这人就是燕时洵的爱人,但他更加怀疑是不是邪祟化作了燕时洵爱人的模样来欺骗他们。

要不然这些鬼气怎么解释?

不过显然,王道长并没有接受到来自马道长的惊恐提示,依旧一副亲近的模样往邺澧旁边走。

邺澧定定的看着王道长,确认了这人确实是在真切的关心着时洵,是时洵家人一般的存在。

他的唇角努力勾了勾,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点。

但燕时洵不在身边,他的尝试最后还是失败了。

想到燕时洵,邺澧的眸光暗了下来,苍白的薄唇抿了抿,压制着自己的愤怒,不让自己吓到两个道士。

“时洵他。”

邺澧开口时,声音喑哑粗粝,即便压抑着怒火,却依旧带着冰冷的愤怒:“他消失了。”

“什么意思!”

王道长心中一惊,赶紧追问。

在面对着燕时洵信任的海云观之人时,邺澧也没有隐瞒,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情况。

燕时洵和张无病去了第三进院子关闭光碟机,其他人都在各个房间里参观皮影,邺澧则被燕时洵留下来,在第一进院子里看护着所有人的安全。

但是,邺澧在燕时洵离开后,等待了几分钟后,却忽然发觉到了不对劲。

——燕时洵的气息,消失了。

不仅如此,就连节目组其他人的气息都荡然无存,像是被谁抹去了存在。

邺澧追到第三进院子想要寻找燕时洵,却一切都像是某个东西遮蔽了天地与大道一样。

他找不到燕时洵。

无论天上地下,都不见他的踪影。

而大道沉默,像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这是邺澧从未遇见过的情况。

身为鬼神,他已经千百年都没有这样的暴怒与忐忑之感。

他翻遍了整个皮影博物馆,没有找到燕时洵,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在皮影博物馆之外,什么都不存在。

推门出去后,外面就是苍茫茫一片如纸纯白,但那里没有生机,也没有死亡。

是真正的连天地都不存在的荒芜之地。

而邺澧本来身为鬼神的模样,却渐渐出现在他的身上。

原本与燕时洵同款的衣物发生了变化,旧时千百年高高立于神台上的鬼神,重新出现,就连酆都深渊里数不尽的恶鬼,都倒映在他的影子中。

像是,他的影子被真实的描述在了这里。

覆盖在身躯和神魂上的虚假被揭开,露出真实的魂魄与影子。

就在邺澧错愕愤怒之时,两位道长闯入了博物馆中,王道长像是一家人一样的关切和絮絮叨叨,也让邺澧在听到燕时洵名字的同时,重新恢复了冷静。

“弟媳你也看着也像是哪个流派的亲传或者祖师,连你都找不到燕师弟,再加上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黄符燃烧……”

王道长沉思着摩挲着下巴,低声道:“这次的邪祟,可真是令人头疼啊唉。”

“我们先去找燕师弟和其他人吧。”

王道长笑着招呼着邺澧:“我懂,你们新婚的小两口都这样,一分钟看不着对方都想念,还害怕对方出了什么事开始胡思乱想。爱情嘛哈哈哈,就是患得患失。”

“不过你别担心,燕师弟是什么样的实力你还不知道吗?多相信相信他吧。”

王道长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道:“你们毕竟和普通情侣不太一样,总有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不过你放心,我觉得应该是遇到燕师弟的鬼怪更害怕,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招惹燕师弟。他不会有事的。”

以王道长的经验来看,遇到燕时洵的鬼怪实在是运气不好,说不定要哭着喊着质问老天,为什么要让它们遇到燕时洵呢。

虽然他理解邺澧丢了爱人的急切,但是倒是不太担忧燕时洵的安危,反而同情起那个遇到燕时洵的倒霉鬼。

——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个最不能惹的。

小心老巢都给你掀喽!

听到王道长的安慰,邺澧的眼眸中浮上清浅到近乎于无的笑意,之前锋利愤怒的冷肃缓和了下来。

王道长笑着向邺澧说着话,却慢慢发觉,今天的邺澧好笑和他往日看到的形象有些不一样。

要说哪里不同……就像是之前一直都是隔着磨砂玻璃看人,虽然眼睛看到了,但大脑却只觉得模模糊糊的不真切,也记不住。

但是现在,他却好像能够清晰的看到邺澧了。

而王道长在看着邺澧的面容时,却慢慢觉得,这张面容让他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他好像在哪见过?

王道长苦思冥想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马道长眼神复杂的看着王道长的背影,觉得这人怕不是天天操心燕师弟的婚事操心傻了。

——他怎么想都觉得,黄符燃烧的事是和燕时洵的爱人有关啊!

马道长没有直接将这话说出来,只是看向邺澧的时候,眼中带上了戒备。

邺澧感受到了,却没有在意。

倒是他脚下的影子中,恶鬼惊恐。

竟然有生人敢这么称呼酆都之主!

弟媳……

这个道士到底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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