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和路星星将房间里上下左右翻了个遍。
他们尝试过所有出去的方法,但是,不仅窗户是假的,门也是假的。
所有的希望都在被期待实现的时候,被打落深渊。
一次次的燃起希望却又失望,让本来就脾气不太好的小少爷更加烦躁,连带着翻找的动作都不耐烦了起来,泄愤般揪着墙上挂着的画。
——是的,所有可能通往外界的出口,都不过是画工精湛的挂画而已。
被砸碎的窗户,变成了画着夕阳的纸。被敲碎的墙面后面,红砖石横平竖直,都是黑色的墨线。
他们两人就像是身处在画中世界,却偏偏找不到回到现实的方法。
可是在路星星的视野里,事物却又有所不同。
他看到窗户变成了幕布,烛台倒下,火光点燃了幕布一角,熊熊烈火便化作了天际金红色的落日。
被砸碎的墙面后面,没有什么红砖石。
而是一块块垒积起来的血肉。
人体被切割得四分五裂,沿着肌肉的纹理被精准切割下来,一片片都被当做了砌墙的砖块。
血液是粘合的水泥,眼珠的嵌缝的石子。
一颗颗死寂浑浊的眼珠,死不瞑目的直直看着砖墙外的人。
惊得路星星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小少爷不高兴的骂路星星,说他怂得连赵真都赶不上。
路星星却因为小少爷看着墙面时,毫无情绪变化的眼神,而意识到了什么。
他指着墙面,错愕的向宋辞发问:“你看到这里有什么?”
宋辞因为路星星严肃的面色而皱起眉,往墙面上瞥了一眼。
一切都并没有变化,依旧是被填涂在墨线之间的红色颜料,没有任何值得让路星星重视甚至被惊吓到的东西才对。
路星星与平时不同的态度引起了宋辞的注意,他的嘴角渐渐向下垂去,面无表情的将自己看到的所有场景,都悉数说给路星星听。
然而随着宋辞一句句说出口,路星星的面色逐渐凝重。
“纸片?画?不对!”
路星星眉头紧皱:“我看到的是尸体!刚刚我告诉你我的嘴丢了,也不是在骗你。”
路星星表情严肃:“刚刚真的有一段时间里,我的嘴消失了。”
宋辞一愣:“嘴会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路星星点了点头:“虽然比不上燕哥,但这种事情我还是能分得清的。没有任何夸大的成分,就是真真正正的,没有了嘴,像是从出生开始就没带这个零部件一样。”
两人都从对方与自己不同认知的话语中,意识到了不对劲。
于是两人边手下动作不停,继续在房间里翻找可能有用的东西,边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说了出来,与对方所看到的摆在一起对比。
然后,他们发现了一个问题。
——路星星看到的,真实得都像是现实中真的如此发生的事。
而宋辞看到的,却是轻拿轻放的虚惊一场。
无论是纸人还是红颜料,在最初那一眼的惊吓之后,就会立即意识到,那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眼花错看。
“所以你才会被吓成那个样子啊……”
宋辞恍然大悟,看向路星星的眼神稍稍和缓了些,不像之前那样嫌弃了。
他根据路星星的叙述稍微想象了一下,一个五官生硬诡异的人追在自己身后,自己的嘴还没有了,脚下还都是跑来抓自己的水鬼……确实是有点吓人。
也不怪路星星之前那么怂了。
毕竟路星星本来就菜啊,又不是燕哥那样的人物,遇到这种奇诡之事被吓成那样,倒也情有可原。
宋辞看着路星星的眼神中,甚至还带上了些许同情。
路星星哭笑不得,摊了摊手道:“小少爷你出身宋家,平日里就算见到道士僧人,也都多是得道道长和高僧,所以你从一开始对道士的衡量标准,其实就是在天上。别人的物价标准是一块钱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一万块钱了。”
“结果你在这个节目又遇到了燕哥,那就更是强中之强。就算是本就是国内三大道观中的海云观里,能与燕哥相提并论的,恐怕也只有他师父乘云居士,和我师祖李道长了。”
“我知道你瞧不上我的实力,虽然我也承认,在海云观里,我确实是个还没出师的小菜鸡,但是啊。”
路星星歪了歪头,唇边勾起的笑容带着恣肆的自信:“放眼望去,多少道士和驱鬼者,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踏上修行一途,常人能遇到的,更多是路边的瞎子算命。”
“就算是我的这样在真正大佬面前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也已经是不错的实力了。”
路星星在宋辞愣神的时候吊儿郎当的走过去,手臂一勾宋辞的肩膀,就笑嘻嘻的将他带进自己怀里,唇边的笑容痞帅而漫不经心。
“放心吧,小少爷,我们能找到方法离开这里的。”
“在燕哥找到我们之前,我保证,你一根汗毛都不会有事。”
路星星低下头,朝宋辞眨了眨眼:“我用性命起誓。”
如果是路星星的粉丝们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被他此时痞帅又可靠的模样,帅得失声尖叫。
然而,这里并没有分屏镜头,也没有路星星的粉丝。
只有一个不高兴了谁都敢骂的小少爷。
宋辞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冷下脸,面无表情的抬起手,在路星星不明就里的目光中,伸向自己耳边微卷着散落下来的头发。
他纤细白皙的手指分出其中一根头发,在手指上绕啊绕,然后猛地一用力。
“嘶——”
身娇体弱的小少爷痛呼了一声,漂亮的眉毛紧皱在一起。
路星星:“!!!”
他惊悚的看着宋辞,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然后,小少爷将自己手上的那根头发伸到路星星面前,展示给他看。
“骗子。”
小少爷眼神嫌弃:“你不是说一根汗毛都不会有事?现在我掉了一根头发了。”
路星星恍恍惚惚:还能这样玩吗!少爷你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但不管路星星如何挣扎,谁让说错了话又惹到了脾气不好的小少爷呢?
于是,原本这一次终于能够帅过三秒的路星星,在宋辞的镇压下,被迫三秒内又跪了,刚刚的张狂和痞帅都荡然无存。
只剩下一只眼含热泪表情幽怨的哈士奇。
“放完狠话之后,就该做点展示真正实力的事了吧,路大师。”
宋辞语气凉凉,明明口称“大师”,却嘲讽意味拉满。
路星星含泪点头,半蹲着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研究墙角和地面上满是死尸鬼面的画面。
不过,在宋辞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他原本冰冷冷的面容瞬间融化,眼眸里染上笑意,连唇角都带着笑。
这个星星,自不量力。
小少爷摇了摇头,却连在心中骂着路星星的时候,都是笑着骂的。
被人关心和保护,总归是令人开心感动的事。
不管路星星是否真的有那份力量,但光是这份心,还有他和心意统一的行动,小少爷领情。
小少爷不由得想起来,之前在自己从南溟山被送回来,在疗养院养病的时候,他那个蠢兮兮的哥哥也问他,玩的开不开心,有没有交到好朋友。
他记得,那个时候,自己不高兴的怼了回去,说节目组里除了燕哥之外,都是傻子,或者勉强算个赵真是正常人。其余人,怎么可能会被他当成朋友。
哥哥一副感慨的模样,说弟弟真是长大了,留不住了,已经有自己交好的朋友和小团体了。
还试图伸手摸小少爷的头。
——当然,结局是被小少爷不高兴的一巴掌拍掉了哥哥的爪子。
不过,现在当宋辞再次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时,却忽然觉得,把路星星当做朋友也没什么。
反正多他一个不多。
小少爷哼了一声,继续低下头去研究被白纸糊住的地面。
在两个人对了口供,发现了彼此视野之间的异常之后,事情忽然就变得焕发了生机。
只要是在路星星眼中有血腥存在的地方,让小少爷去找,一定能发现单薄如纸的挂画。
路星星负责指出这些诡异之处,宋辞则负责将这些画揭下来,就挂在臂弯里,走到哪拿到哪。
毕竟这些房间一个连着一个,不知道最终通往哪里,也不知道走回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不是之前的那个房间。
好在挂画也不沉,所以宋辞干脆就抱着它们一起走。
鬼怪骇人。
但如果,鬼怪变成了画中的形象呢?
无论是杀伤力还是危险的数值,都瞬间下降了不少。
于是,两人中间就出现了诡异的场景。
路星星捏着鼻子一副嫌恶的模样指了指诡异之处,宋辞就走过去,面不改色的将在路星星眼中血糊糊的尸骸拎起来,抖一抖,就将自己眼里的挂画扔进臂弯。
反倒像是路星星才是那个普通人,而宋辞是道士了。
即便知道这些在宋辞的眼中,都是不真实的纸片,但路星星从自己的视角来看,还是觉得宋辞简直冷静得过分,不像个正常人。
小少爷精致的眉眼没有波澜,怀中抱着死不瞑目的尸骸,沉稳的侧过身来向路星星问道:“下一具。”
——倒像个精神变态的冷静杀人狂魔。
不过,路星星也只敢把这话放在心里嘀咕,让他说出来是万万不可能的,毕竟现在的小少爷看起来实在是不好惹。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没了嘴巴的痛苦。
他现在就是害怕,小少爷要是一个不高兴,把他的嘴巴拿走了该怎么办?
“发什么呆呢?”
小少爷眉头一皱,狐疑道:“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没有没有,哪能呢。”
路星星赶紧颠颠的小跑着跟过去。
两人合力,效率提高得不是一点半点,很快就将所见到的可能对他们产生威胁的鬼怪尸骸,全都挂在了小少爷的手臂上。
要是那些尸骸变作的纸人想要挣扎反抗,不肯乖乖被宋辞捉住,宋辞就会一脸嫌弃的皱着眉把纸人团成皱巴巴一团,再扔保龄球一样把纸团甩到墙上,捡回来再扔……
反复几次,纸人乖乖就擒。
路星星眼神惊悚。
在他眼里,这一切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看到的,分明就是宋辞把血淋淋的尸骸折叠成了一个巨大的肉球,甚至连尸骸本就浑浊无神的眼珠,都因为被折叠而挤得从眼眶里凸了出来。
那场面,不可谓不骇人。
路星星咽了口口水,不能惹的名单上暂时又多加了一个人名。
路星星:要惹小少爷生气,也等出去之后吧……现在这个,可真是不敢惹。
积累到最后,光是小少爷臂弯里的这一沓纸,都足足有了几十厘米厚。
要不是小少爷莫名其妙力气变大了,还真不一定能抱得动。
“所以,我力气变大就是为了干这种事的吗?”
小少爷朝路星星翻了个白眼:“要是燕哥在这,我绝对不用遭这种罪,等着嬴就行。”
“是是是,好好好,我的错。”
生活不易,星星叹气。
要是换成别人敢这么说他,路星星绝对怼回去。
但奈何这么说的是小少爷,而且路星星有自知之明,也自知理亏,只得哄着小少爷来。
在路星星眼里,现在的宋辞就像是个无敌压缩包,尸山血海在宋辞手里,也不过是几十厘米厚的一沓纸,被他轻轻松松抱在手里,还一副神情冷漠恹恹的架势。
路星星:不敢惹。
而宋辞将那些挂画一一看去,也发现了它们中的问题。
“星星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刚进博物馆的时候,参观的第一个房间,就是半成品的皮影人物。”
宋辞拎起手里的纸人,迟疑道:“要是把它换成皮子而不是纸……是不是和那些皮影人物看起来差不多?”
路星星闻言,原本吊儿郎当的模样也迅速消失。
他快步走过来查看,却发现真如宋辞所说,这些纸人的画工,与之前所见到的那些挂在墙上的皮影人物,有着极为相似的笔法。
在书画中,一个书画家的走笔就如同他的指纹,当人在一个领域中钻研到一定高度之后,他就会形成他独有的风格,是别人模仿不来的独特。
那甚至会成为坚定真伪的关键要素,是他个人印刻在作品上的指纹。
而现在,与房间里挂了满墙的皮影人物相似的描画方法,也同样出现在了宋辞眼前。
出身宋家的小少爷,虽然一向对这个圈子里推崇的艺术,和被标榜品位的审美不屑一顾,但他毕竟看过太多的展览和艺术品。
即便这其中有滥竽充数的东西,但更多的,却也是集成了艺术家精髓心血的作品。
看的多了,宋辞自然而然也学会了鉴别一幅画的行墨走笔,能够从人物最细致的线条处理和枯笔洒脱中,辨认出画家的真伪身份。
而现在,很明显的,被宋辞抱在怀中的这一沓纸人,和最开始那个房间里挂了满墙的皮影人物,出自同一人之手。
并且,被两人联手找到的,不仅仅只有纸人,还有很多在路星星看来是沾满了血液碎肉的凶器,在宋辞眼中却是纸做的道具。
无论是金银首饰,文房四宝,座椅板凳……一切的杂物,都像是过家家里衬托人物,用来布景的道具。
宋辞想起之前他见过的一个同圈人,那位富三代是个不折不扣的宅男,对其他富豪圈子喜欢的跑车游艇都没有兴趣,唯独钟爱虚拟人物。
那个富三代的房间里摆满了纸片人的手办,让屏幕里虚假的形象“活”在现实里,对此痴迷万分。
他甚至会发动态,说自己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纸片人老公动了,摆在纸片人周围的道具也移动了位置,手办的衣服皱褶和前一天晚上的拍照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