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
那人却没有看向身边人,也没有回应他们的关心。而是哆哆嗦嗦的举起手,指向博物馆的方向。
他抖着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旁边人觉得奇怪,赶紧顺着看过去。
但是从东边看到西,几个人的扫视下,都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旁人不由得问道:“什么都没有啊……你刚刚是看到什么了吗?”
他们都不是刚进节目组工作的人,一想到之前节目的特性,顿时一激灵,害怕的抖了抖,也瞪大了眼睛询问最开始惊叫的那人:“该,该不会,你看到了鬼吧?”
那人听到这话,赶紧抬头往售票处的小房间看去。
但是,就像其他人说的那样,玻璃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脸,也没有诡异笑容。
那人听着从博物馆院内传来的燕时洵等人的声音,咽了口唾沫,勉强壮了壮胆子,颤抖着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走,想要看清售票处到底什么情况。
旁人也担忧的跟着过去。
结果到近前之后,众人才看清,并不是什么鬼。
而是一个制作粗糙的皮影人物,被贴在了售票处的窗户下面。
看着不像是用来演出的皮影,反倒像是用于宣传的贴画,告诉游客这里是皮影博物馆。
就和动物园售票处前贴着动物画像一样。
众人松了口气,重新笑了起来:“你刚刚应该是看错了这个贴画吧?乍一看确实像个真人,是有点可怕。”
“放心吧,不是鬼,就是个皮影宣传画而已。”
“都被太阳晒褪色了,有些年头了,当年留下的吧。”
“有燕哥在,你怕什么?”
那人听到周围所有人都这么说,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毕竟他也只是看到了一瞬间,没能来得及仔细看。要是说看错了,也是很有可能的。
“是,是吗?”
众人都四散而去,接着做手里的工作。只有那人惊魂未定的又看了售票处好几眼,然后才将信将疑的把这件事放到了一旁。
所有人都不再在意售票处。
黄昏的光线惊起尘埃,污脏模糊的玻璃后面,一张白惨惨如纸钱的人脸,就贴在窗户上,腮边两团红晕,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看向窗户外面。
无声的注视着所有人……
“对,都是以前这边的皮影。”
老人一副随时都会昏睡过去的模样,不情不愿的开口介绍着房间里摆放着的物品:“以前白纸湖出了不少有名的手艺人,办博物馆的时候,就向他们讨要了几件作品挂在了这。”
老人伸手指了指外面:“那些手艺人的名字,不就在外面的石碑上刻着吗?你们来的时候没看见?瞎吗?”
白霜有些不舒服的朝老人看去,觉得这真是她见过最差劲的博物馆了,还不如不讲解。
但老人丝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只是哼了一声,继续我行我素,在回荡于四合院里哀怨女声的戏文里,有一句每一句的讲解着。
这背影音听得嘉宾们都心里毛毛的,但又不敢脱离队伍,自己去关了碟片,也只好忍着。
张无病在路星星的瞪视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心说自己真有这么大大咧咧吗?怎么连光碟机都忘了关。
路星星翻了个白眼,不满的向老人说:“说谁瞎呢?就你们这搞得和墓碑一样的纪念石碑,谁没事愿意仔细看啊?我这眼睛是用来看人的,又不是用来看坟的,自己把博物馆做成这破样,还怪我们?”
老人面无表情的扭过去视线,盯着路星星看了片刻,随即露出一个惨然的诡异笑容:“哦,那些手艺匠人,他们确实是死了。”
路星星:“…………靠!”
众人:“…………”
老人还像是不解恨一样,又补了一句:“说是坟也没什么问题。”
众人:……背后发冷是怎么回事。
路星星抖了抖,默默往另一个方向缩了缩。
脾气暴躁如他,此时也安静如鸡的闭了嘴,没敢再向老人说什么。
——他生怕自己再说点什么,老人又说这也死了那也死了。
那可就更恐怖了。
只有默然无言,一直站在一旁观察老人和博物馆建筑的燕时洵,听到老人这么说,皱着眉回身往外面看。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门外两排石碑在昏黄光线下投出阴影,连成一片,仿佛黑暗在逐渐从土路侧边的山崖和山壁,向中间侵袭,吞噬所有光亮。
燕时洵被阳光晃了眼,下意识眯了眯眼眸,抬手挡住了些许阳光。
邺澧在他身边适时低声道:“不是坟,下面没有死尸。”
嘉宾们有听到邺澧的话语的,顿时松了口气,不再像刚刚那样害怕了。
老人默默朝阴影里又缩了缩,努力远离邺澧所在的方向。
路星星看向老人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呸!竟然说这种话吓唬人!
老人:…………
他本来还想要说什么,但有邺澧在不远处,最后他还是闭了嘴,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个守着破败博物馆的平凡讲解员,
而老人讲解的房间里挂着的皮影,也逐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虽然对于皮影来说,最重要的是制皮和缀结,毕竟皮影皮影,重点在皮。
但是白纸湖皮影,却重点在于中间的骨架。
这也让本来容易皮革或纸张老化,不好保存的皮影人物,变得好保存了不少。
房间里悬挂着大幅的皮影人物,作为展览之用的皮影并非是完成品,而是利于参观者看清皮影构造的半成品。
人物的“皮”只蒙了半边,另外半边像是对照组一样,只有下面的木制骨架。
这样一来,就可以清晰的看到骨架制作之精巧。
就像真人一样,每一个关节和动作的地方,都由手巧的匠人磨出了一个小小的球形关节,连通着四肢和身躯,也巧妙的为最后要蒙上去的“皮”留下了连接点。
即便现在皮影人物是静止的,但众人光是看着这个半成品,就几乎能够想象出这人物动起来的时候,有多栩栩如生,灵活如同真人。
“没想到……以前的能工巧匠,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白霜震撼的喃喃道:“就算是现在用机械复刻,想要做到这样的程度,也是有难度的吧?”
老人闻言,不屑的撇了撇嘴:“白纸湖的精妙,怎么可能是你们这些外人能够比得上的?连精魂都没有的垃圾,还敢和白纸湖相比?”
就连脾气算得上稳重的谢麟,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老人不善的语气而有些不快。
但因为之前老人身上的诡异之处,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就连路星星都翻着白眼硬生生忍了下来。
不过,在房间里仰头看着四面墙壁上挂着的皮影,时间一久,众人都觉得不太舒服。
可能是因为这些为了展览而挂出来的皮影人物,为了让参观者看的仔细,所以都与平日里常用的尺寸不同。
一般在集市上常见的皮影戏,因为目的是吸引小孩子和过往行人,所以用的皮影人物大多都有些小,不过巴掌大小,便于移动,比起人物的雕琢更加注重戏文的有趣刺激。
而就算是大些的皮影人物,也多见于几十厘米到一米之内的区间,少有更大的。
毕竟是影子戏,如果想要让人物看起来大些,可以通过调整光影的大小和距离来大道目的,而不必费心做出难度更大的大皮影人物。
这毕竟不是普通的裁纸游戏,越大的皮影人物,就越考验工匠的手艺,对于制作用的原材料皮子,要求也就更高,制作过程也更容易失败。
无论是制皮还是发汗,过大的皮子都更容易出问题,要么就是最后做出来的皮子不平坦,要么就容易将原皮的瑕疵也带到人物上来,稍有不慎,都会让敷彩的人物画褪色或斑驳。
可是,挂在这里的皮影,却足足有真人大小。
此时嘉宾们站在房间里,四周墙壁上的皮影人物,就仿佛真人居高临下的从四面八方朝中间的众人看去,点了彩的眼睛栩栩如生,让众人被看得心里发毛。
就连隔着镜头的观众们都有类似的感受。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些皮影好是好,厉害是厉害,但吓人也是真的很恐怖吗?]
[理智告诉我这是民俗文化,但感性告诉我我真的快要被吓哭了啊呜呜呜。]
[……张无病导演,谢谢你,我现在看我家墙上贴的年画都害怕了。]
[啊啊我就说!我就说了!这种像人一样的东西很恐怖!]
[谢谢你,张大病,我现在面无表情的在撕我家墙上的明星照片。]
[要是这个皮影小一点,就算它画的特别好和人一样,我也不会很害怕。可是,它和人一样高啊!看起来就好像挂了个人在墙上一样!]
[为啥有的人物画得这么恐怖啊?脸色白惨惨的就算了,为啥要在脸上画两坨腮红?眉毛还那么黑嘴巴鲜红,这是什么审美!]
[可能是当地的民俗审美吧。理解一下吧,有些能工巧匠是做东西很厉害,但人家又不是大画家,画的没那么好也是情有可原。]
[这个是为了投影的时候更加显色吧,才画的那么重,就像演员都画浓妆一样,毕竟灯光吃妆。]
老人还在懒怠的讲解着每一个皮影人物都代表着什么,还有它们各自的工匠。
那不情愿的口气,像极了被迫上班的打工人。
听得张无病都深深怀疑,这个博物馆的主人是不是欠了老人钱,还是很久没发过工资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怨念?
但就算老人想要讲解,嘉宾们也忍不下去了。
最先转身走出去的是宋辞。
小少爷一路推开旁边的人闷头走,直到出了房间,才像是之前一直憋气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因为房间不大,嘉宾们和张无病等导演组的人进去之后,就没什么空余地方可站了,所以燕时洵和邺澧并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等着。
此时看到宋辞这副模样,燕时洵挑了挑眉,问道:“不舒服?”
宋辞摆了摆手,脸色差劲的道:“太压抑了,我怀疑办这个博物馆的人根本没有艺术素养,本来好好的东西被他摆成这样,简直糟蹋东西。”
忍了忍,宋辞还是没忍住又道:“见哪个博物馆这么挂人物画?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还是这个尺寸的?”
宋辞作为宋氏娱乐的小少爷,不管他本身喜不喜欢,平日里确实接触过不少艺术家和博物馆,无聊的展览也看到吐。
就算他并不是学艺术的,也知道博物馆应该怎么展出藏品。
最起码,不能搞成这样压抑的氛围。
简直就像是在恶意的故意让参观者不舒服一样。
——几十个人在同一个房间的四周一齐盯着你,几十双眼珠密密麻麻,逃不脱它们的视线。
还挂得那么高,压迫性十足。
无论是谁在那个房间里,都不会觉得好受。
燕时洵见宋辞不舒服,便走到近前去看。
他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张正对着房门的皮影人物。
这大概是所有等身高的人物里最矮的一个,画的是个青面獠牙的鬼怪,背后十八根手臂张牙舞爪的拿着各类阴器,眼睛瞪如铜铃,正矮身欲朝画面外扑去。
鬼物身上到处都是一层层堆叠的皱纹,形象看起来极为骇人。
燕时洵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鬼戏角色。
传统的戏文中,经常都会见到与地狱阎王有关的桥段。
有的是为了劝人向善,少做恶孽。有的则是为了让以前那些有冤仇无处伸的人们,最起码能在看戏的时候,出一口心中恶气。
因此,很多戏种里都能见到鬼戏。
对于孩子们而言,这也是他们很喜欢的桥段。
因为一般的鬼戏中为了体现鬼怪的恐怖,都会带上些杂耍来表现,表现形式比起其他角色来得更为痛快过瘾,常常能看得孩子们兴奋激动。
显然,传承了有千年历史的白纸湖皮影,也保留了鬼戏部分。
但知道和接受却是两码事。
即便燕时洵很清楚这应该是正常的,但还是因为鬼怪的形象而有些不舒服。
——那十八条手臂中,除了寻常的阴器之外,还拎着人头人腿。
为了追求精妙,就连人头下面淌着的鲜血,都被用染红了的皮子表现了出来。
乍一看,真就如同鬼怪砍断了人头拿在手里,鲜血淋漓一地。
也不怪宋辞会不舒服了。
燕时洵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丝毫不显。
老人也注意到了走出去的宋辞和过来查看的燕时洵。
显然,老人还畏惧愤恨于最开始在大门对峙时,燕时洵表现出来的攻击性和敏锐。
因此老人不高兴的两只手往后面一背,佝偻着腰身就从众人中走过,往门口走去。
虽然老人比所有人都矮上很多,但在他走过的地方,众人都自觉的让开了位置让他通行,不想要对上他。
“你们不愿意听,我还不愿意讲呢。”
老人嘟嘟囔囔的道:“要不是你给了足分量的钱,当我愿意待在这里讲些没用的东西吗?去外面多好。”
“你们自己看吧,有事再喊我。”
老人在走出房间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下,打了个晃没站稳,就从房檐下的阴影里扑了出去。
如鬼怪矮身扑向画面外。
一时间,老人的身影形象,竟与正对着房门挂的那张鬼角皮影相重叠,让燕时洵恍惚了刹那。
老人正好冲进了夕阳的光芒中。
他立刻就像是被刺痛了一般,以不符合他衰老佝偻形象的敏捷,连忙向后面退去,重新缩回到阴影中,这才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而当燕时洵再仔细看去时,皮影和老人又清晰的分了开来。
“这院子里都是成品和半成品的皮影,后面那院子,放的是制作皮影的工具,还有些没用完的皮子和木头。详细介绍和历史都写在屋子的墙上,不瞎就自己看。最后面的那进院子,就是以前录制的白纸湖皮影了,你们愿意看就看,不看就赶紧走。”
老人阴沉沉的朝燕时洵瞥了一眼,语调阴阳怪气的道:“命可真好啊,五角钱买了出门。”
燕时洵挑了挑眉,反问道:“不是你说的,票价五角钱吗?因果两清,概不赊欠,多好。”
老人被噎了一下,好半天都愣是说不出什么。
最后只能一甩手,气冲冲的走了。
而老人走了之后,其余还在房间里的嘉宾们都松了口气,觉得之前压抑紧绷的气氛都跟着松懈下来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这老人家可怕,还是皮影可怕。”
安南原摇了摇头。
但等他一抬头又对上皮影人物居高临下看过来的视线时,又吓得心里一跳,于是赶忙往房间外走。
不过倒也有真对这些皮影感兴趣的。
比如南天和谢麟。
南天是因为他本身就传承着将要失传的南溟山织物,所以对一切快要失去传承的民俗,都有种惋惜感叹,因此想要在白纸湖皮影真的彻底失传之前,多看多记录这些文化。
他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而是一字一句的将墙上写着的皮影人物介绍,念给自己分屏镜头前的观众们听。
“哪怕多一个人记住白纸湖皮影也好啊。”
南天笑着道:“多一个人记住,就少一分失传的可能。”
至于谢麟,他是因为本身就是西南地区的人。
虽然因为他离开家乡的早,几十年过去,世事变迁,很多当年的地名和村落都消失或合并,因此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的的老家具体到底是哪里。
但是白纸湖这样的标志性地名,谢麟还是记得住的。
当年他就是在白纸湖周围的农田里,捡到了他那时还在襁褓中的妹妹。
因此,谢麟看着白纸湖,就有种回到当年的怀念感。
他仰着头看向墙上挂着的皮影,目光逐渐陷入遥远的回忆。
其余嘉宾们虽然被吓到,或是因为房间里压抑的气场而有些不舒服,但毕竟现在还在录制节目中,而且他们也都从张无病那里听说了白纸湖皮影要失传的事,也真心实意的想要为白纸湖皮影做些什么。
因此,他们在院子里站着缓了缓,就又重新恢复了活力,笑着说要去其他房间看。
“没有了导游之后,逛起来才更自在啊。”
白霜也笑着道:“我买衣服的时候就不喜欢有人跟着我,像是被监视了一样。”
燕时洵看了眼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而之前他随手起卦算过这个博物馆,也是安全的,并没有什么邪祟鬼怪。
既然如此,那大家想要放开了玩,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这么想着,燕时洵便开口道:“那就自由活动一个小时,活动范围就是这三个院子,不准出去,不准独行,最起码要两两结伴。”
他指了指自己现在站的地方:“四点之前回到这里集合。”
嘉宾们欢呼了一声,像春游的小学生一样,各自拉着小伙伴,朝自己感兴趣的地方走去。
宋辞本来想要去找谢麟,但却被路星星中途截了胡。
“宋哥,宋爷爷,你之前怎么没说你和我男神关系这么好啊?”
路星星兴奋死了:“你快和我多说点谢麟的事情。”
宋辞:“……我不和精神病玩,你滚。”
路星星耍赖,一把抱住宋辞不撒手:“我不。”
“…………”
张无病则冲过来死死抱着燕时洵的手臂,紧张道:“燕哥,我们先去后面把光碟机关了吧,这背景声音一直放着,实在是吓人。”
燕时洵想了下,就朝邺澧点了点头道:“你在这等着,要是他们谁先回来了,你就先看着他们别出事。我和小病过去一趟。
邺澧看着和燕时洵紧紧连在一起的张无病,脸都快要黑了。
不过,邺澧也清楚燕时洵的意思。
虽然无论是卦象,还是邺澧所见,全都是正常的,但燕时洵还是感知到了异常。
邺澧只能应了下来。
只是看向张无病的视线,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张无病:“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