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病这次,细心挑选了很多个备选地点。
经过阴兵借道和长寿村的事情之后,欲哭无泪的张无病觉得自己被深深伤害了。
他表示,没想到连官方给的地点都这么不靠谱,接连出了两次事情,妄他这么信任对方。
张无病给马道长打电话的时候,越说越委屈,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马道长:“啊……”
他摸着下巴沉思了好久,想说出实情,又怕伤了张无病的心让他真的哭出来,所以犹豫了好半天,才开口道:“张导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就是说。”
马道长委婉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偏南地区官方的问题,而是……张导你这个体质,确实是亿万里挑一。”
张无病呆住了。
他倒是对自己是个什么体质心里有数,毕竟撞鬼撞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是张无病也没有想到,就连官方的正经事,都能被他的体质而带累成这样。
听着从电话里传出来的哽咽声,马道长甚是同情,但是依旧补了一刀。
“其实如果张导第一次找我来算长寿村的时候,没有在公路上遇到阴兵借道,而是直接到了长寿村,节目组不会遇到这么凶残之事,顶多会觉得有些奇怪,也记不住在长寿村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就会这么顺顺利利的回来。”
马道长诚实的道:“我虽然算卦不是特别准,但其实也还可以,只是和海云观其他道长比有些差劲。所以张导也可以信信我来着,毕竟那个时候,离冬至还有些时间。”
“海云观后来清理南溟山,也发现了那里是在四个阴阳交替,天地存在最为鲜明的四个气节,举行的祭祀。这一次,刚好是冬至祭。”
马道长说着说着,都有些同情张无病了。
“恰好是公路上遭遇了阴兵借道,耽误了一段时间,所以张导你们到长寿村的时候,才赶上了冬至祭,南溟山那个伪神急需力量,所以不肯放过任何人。”
马道长本来是有些不服气,觉得自己的卜算其实也没有那么烂。
尤其是他和其他几名道长一起清扫过南溟山残余秽气之后,又根据南溟山里被救出来的那对姐妹的话,也发现了长寿村最凶险的时刻,其实一年只有四天而已。
如果是其他时候前来长寿村,也会被留到节气再说,最起码也有一段安全的时间,并不会如此之快的遭遇腐尸。
可偏偏张无病就这么倒霉。
如果张无病按照偏南地区官方给的时间出发,不会如此凶险。而马道长当时算的卦也确实没有错。
唯一错的,大概是张无病的运气了。
马道长常年与邪祟打交道,也见过很多被鬼气影响了气运而倒霉的人。因为八字轻,或者因为祖上有先祖吃阴间饭,所以能看见鬼或是被鬼纠缠的,也见过不少。
但像张无病这种走一步撞三鬼的,马道长还真是第一次见。
一时间,本来是想要证明自己的马道长,都越说越觉得张无病倒霉了。
至于张无病,他已经听得傻了眼,呆呆的举着手机不说话。
马道长担忧的又喊了张无病几声,张无病才抽泣着回过神来,抖着声音问:“马道长,那,那之前宋道长说,我命里有一座鬼城。”
张无病的声音压不住哭腔:“难不成这话的意思,是我这辈子要见完所有这些鬼吗?”
马道长谨慎的组织了一下措辞,委婉的道:“张导,要不……平时多和燕师弟联络一下?”
张无病听懂了马道长话里的意思,就是让他这辈子都抱紧燕时洵的大腿,千万别松手,这样就能保住性命。
至于更深处的意思……
马道长是在委婉的承认了宋道长这句话的真实性。
张无病“汪叽”一声就哭了出来,谁都哄不住的那种。
马道长手忙脚乱的好一阵安慰,还承诺这次只要有时间,就一定把海云观内卜算特别好的道长推荐给张无病,让卜算好的道长帮张无病算这次的行程。
张无病这才被勉强安抚下来。
挂断电话的时候,马道长往后一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这可真累。
房间外面传来吱哇的求饶声,一路带着风疾驰而过。
“师父哇啊啊啊啊啊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你最喜欢的小星星就闪不动了呜呜,我背书,我真的背!师父你不能拿井小宝当参照物啊,燕哥啊不是,燕师叔就更不行了!那可都是恶鬼入骨相,我怎么比嘛!”
那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马道长听到声音抬头往外看的时候,刚好看到了最后一抹浓郁的色彩“嗖!”的过去,带起的风将他鬓发边的碎发都吹了起来,“啪!”的一下抽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马道长:“…………”
他无奈的抬手将碎发拢好,从刚刚被风吹得堪比逃难的形象,重新恢复成道士的整齐模样。
就那个颜色,一定是路星星没得跑了。
毕竟整个海云观的所有道士里,也只有路星星会穿得那么鲜艳,完美符合他独立音乐人的身份。
而在路星星后面,宋一道长则怒吼着追过来。
“你给我站那!还跑!”
马道长一听到宋一道长的声音,赶紧一推窗户跃身出来,将宋一道长拦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路星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师侄,虽然蠢了点,但可爱啊,总是笑嘻嘻的,看了就让人心情好。
所以马道长想了想,还是觉得,得救路星星一命。
要不然以后就看不到路星星耍宝的可爱模样了。
“宋道长,宋师兄,可以了。”
马道长站在宋一道长的必经之路上,将师徒两个隔开在两边,无奈的笑着道:“消消气,难道你还能打死星星不成?”
宋一道长本就不苟言笑的脸阴沉着,看起来更加可怕。
听到马道长的话,他冷哼了一声,但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追路星星。
宋一道长将手里雪亮的薄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剑背在身后,就此作罢。
剑锋微颤,在空气中带起一阵嗡鸣。
悄悄在不远处躲起来的路星星,光是听着声音,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拍了拍胸膛,觉得这次自己是好悬免过去一顿揍,一时间看着马道长的目光都带上了崇拜。
路星星:马师叔,好人呐,好人一生平安!
但宋一道长虽然听了马道长的话,没有继续追,却还是恨铁不成钢,咬着牙恨恨道:“朽木不可雕也!”
“马道长你有所不知,星星这孩子在南溟山的时候,请神符竟然生效了。”
宋一道长又是骄傲又是惋惜的道:“他竟然成功请借到了神力入体,这在他们这辈道士里,可是难得一见的事情。”
“你说,这样的天赋,我怎能不着急?”
宋一道长叹息道:“就不该信他那劳什子的鬼话,说什么去做音乐追求自由也是修道。”
马道长先是讶然,随即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长寿村的时候,能够在燕师弟不在的情况下,成功保护住了节目组所有人呢。我们所有人失去意识的时候,也只有星星一个人还保持清醒,原来是请借神力的原因啊。”
这样一想,刚刚还觉得“星星只是个孩子,别揍他”的马道长,顿时就改变了想法,觉得“路星星竟然还是个孩子,别放过他”。
马道长若有所思的回过头去,往路星星跑走的方向看去。
路星星虽然知道马道长看不到藏在房屋后面的他,但也在看到马道长眼神的时候,被吓得汗毛直立,赶紧狗狗祟祟的踮着脚一溜烟跑了。
路星星:溜了溜了,这个观我是待不下去了,所有人都想要揍我qaq。
“这事其实也怪我,要是我的伤能好的早一些,我就也能去南溟山,或许你们也不用经历那样的危机。”
宋一道长叹了口气,关切的向马道长询问着南溟山的现状。
虽然几十年前南溟山祸事的时候,宋一道长并没有实地进入南溟山,但它毕竟是堆积在海云观所有人心头上的一件大事。
这一次谁都没有想到,明明节目组去的是长寿村,却将南溟山的事情及时赶在冬至之前解决了,没有让灾祸进一步扩大。
马道长也说起了南村遗孤的两姐妹。
在后续道长们排查南溟山的时候,那对姐妹毫不藏私的给了他们很多帮助,甚至亲自带着他们去尸骸的埋骨地。
还有很多隐藏在小木楼废墟下的地下室,也是妹妹用钥匙开了门,让堆积在地下室里的尸骸和器物重见天日。
这让道长们搜出了很多属于师公的东西,还有密密麻麻记载了南溟山邪术的手札。
无论是祭祀器皿还是手札书籍,所记录和使用的手段之阴毒,令道长们都倒吸凉气,没想到师公竟然能狠毒至此,这根本已经超出人的极限了,甚至连鬼都比师公有人味。
但在愤怒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后怕。
在师公亲手所写的手札上,清晰的记录着他本来的计划和每一步的目的,包括他在最后一次冬至祭之后能够达成什么样的高度,都有着详细的分析和记录。
这些漂亮的字迹,却看得道长们浑身发冷。
要是师公真的成功了,那就是夺取大道,执掌天地。
然而这样一个阴毒扭曲,丝毫不尊重生命的人,如果真的被他掌握了天地……
道长们不敢想象那会是如何惨烈的局面。
甚至为了所谓的没有一切苦痛和悲伤的桃花源,师公会将所有生命都做成非生非死的怪物也说不定。
即便宋一道长没有亲眼看到那样的局面,但光是听马道长描述,都觉得怒火在心中燃烧。
“那两姐妹呢?她们的情况可还好?”
宋一道长听到马道长说那两姐妹没有任何亲人,从出生起就师公养在身边,也没有出过南溟山之后,不由得担忧的关切询问。
“要是她们有什么困难的话,或是害怕被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也可以让她们来海云观。她们帮了海云观,我们就要偿还这份因果。”
宋一道长说:“我们海云观没有乱七八糟的忌讳,是男是女也都不影响,她们可以在海云观住,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在山下的村子里住。要是想读书,海云观送她们去上学,不想接触外人的话,也可以在海云观跟着小道士们一起学习。”
虽然宋一道长不怒自威,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常常吓得人连声音都下意识放低,在他面前乖得和个团子一样。
但实际上,宋一道长考虑事情很是周全,已经为那对姐妹想好了一切的路,尽可能帮助她们又不让她们觉得不舒服。
马道长听到这话,先是愕然,随即哭笑不得的道:“放心吧,燕师弟早就安排好了。”
姐妹两个对南溟山没有留恋,但是,却对山外民宿的老板娘有着深厚的感情。
她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任何女性长辈,甚至连孩童本该有的正常童年都没有。
从她们有记忆起,就一直在和死尸打交道。
甚至很多长寿村没能成功“复活”的尸骸,都是经由她们的手被处理掉的。
即便她们才成年不久,但面对死尸和腐烂臭气的时候,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就连胆子相对较小的妹妹,都能面不改色的空手直接把死尸的皮肉一点点刮下来,然后把骸骨扔进河水里。
没有人能够帮她们,或者告诉她们什么是正确的。
除了她们彼此拥抱着取暖,扶持着对方一起走下来以外,唯一给过她们温暖的,就只剩下了民宿老板娘。
那年她们很小,才六岁。
在祭典过后,姐姐拉着妹妹悄悄的趁机离开南溟山,本来是想要逃离师公的掌控。
但是当走到山口的时候,姐姐却看到了山外同样生长着黄白相间的菊花。
这意味着,她们根本跑不出师公的掌控,只看师公想不想把她们叫回来而已。
就像家里养的小动物,就算在栅栏里到处乱跑,主人也只会觉得小动物活泼,乐呵呵的笑着看。
那一瞬间,姐姐心如死灰,想要带着妹妹直接跳河结束生命的念头都有了。
但是却被老板娘看到了。
老板娘看到,这两个小姑娘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的衣服一层叠一层,像是从死人堆里扒衣服套身上一样,甚至满是泥土污脏的小脚冻得僵硬发青,都没有穿鞋,被山里的石块割破在流血。
两姐妹在山口边抱成一团,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老板娘心都快碎了。
她赶紧把两个孩子抱回家,给她们喂了热水和食物,帮她们洗了脚穿了新鞋,又把自己以前的衣服掏出来改一改,给了两个女孩子穿。
那是两姐妹从出生之后,第一次被如此温暖的怀抱拥抱。
妹妹甚至哭了出来,想要留在民宿不想走。
但姐姐很清楚,如果她们两个不回去,一旦被师公发现,甚至会牵连老板娘,让她受到威胁。
所以,姐姐向老板娘道了谢,拉着妹妹离开。
却在下一次祭典之后,重新出现在民宿外面。
手里还攥着一把织物。
姐姐郑重的告诉老板娘,这是她们姐妹两个的手工,可以给老板娘当做报酬,来换衣服等物。
除此之外,姐姐其实还想要让这些根据传承编织而具有了特殊效果的织物,来保护老板娘安全。
不过,老板娘并不知道这件事。
她只是心软的觉得两姐妹太可怜了,所以即便不觉得这些织物真的能卖钱,但也收了下来,并且塞给两姐妹更多的东西。
十几年来,老板娘一直都承担着两姐妹“妈妈”的作用,给了她们关爱,也让她们没有像师公那样变得麻木而漠视生命。
两姐妹的善良,是老板娘给的。
因此,在听救援队说山外民宿区遭遇意外,老板娘险些丧命之后,姐姐就愤怒得简直想要冲回南溟山鞭尸师公。
燕时洵将两姐妹和老板娘的情感看在眼里,因此就告诉姐妹两人,既然喜欢老板娘,那就和她一起住吧,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也让老板娘来温暖姐妹两个的生命。
民宿老板因为常年进入山中打水,所获得的生机已经超过了他本来的限度,因此在清算因果之时,直接赔上了性命。
在救援队和节目组众人还在山中时,被山外救援队员压制的民宿老板,就皮肤迅速龟裂出血,整个人炸开成一团模糊血肉死亡。
而老板娘,也失去了唯一的一个亲人。
她本来的家庭一团糟,从她成年之后毅然决然的离开之后,就再无回去的可能。
她又在南溟山外经营民宿多年,早已经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丈夫如此惨烈的死亡,并且在知道了丈夫只是被邪祟入体,并不是真的出自于本身的意愿想要杀她后,老板娘嚎啕大哭,孤独而仓皇。
而两姐妹的到来,却刚好弥补了老板娘的孤独。
老板娘没想到,自己的善心救了自己一命。
两姐妹也没有预料到,她们感恩的回报,给自己带来了一个家。
三人抱头痛哭,然后决定继续留在南溟山外,一起经营民宿,在这里平静幸福的生活。
“因为感念燕师弟的帮助,所以那两姐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师公的老底抖了个干净。她们还说,只要是南溟山的事情,我们尽可以找她们不用客气,这是她们为了感谢燕师弟而唯一能做的事情。”
马道长失笑的摇了摇头,感慨道:“师公这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别想有任何卷土重来的机会。”
宋一道长听到这样一个圆满的结局,原本严肃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眼睛中也带上了笑意。
他温声说道:“我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这次燕师弟他们那边再出事,我一定第一个赶到……”
“快住口!”
马道长惊恐的制止了宋一道长:“你在说什么,别说!说出来万一被天地神明听到了,以为是你的愿望所以实现了怎么办!”
两位道长也意识到了什么,整齐划一的扭过头往旁边看去。
还好,因为这是海云观后院,所以并没有供奉神像或祖师挂画。
厢房中,只有一尊古旧得看不出年头,被废弃已久的乌木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