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的烦恼和忧愁都从记忆中抹去,那人还有什么理由不会幸福平静?
“我和那些生命,互相都得到了彼此想要的一切,这样有什么不好?”
师公质问燕时洵:“他们不想要的生命,我要。他们想要的幸福,我给。”
“你在向我说出这样的话之前,又为人间做过什么?”
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都清晰的听到了从镜头里传来的话。
很多观众沉默了。
有些人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到衰老的父母病痛却因为没有钱而只能勉强维持的身体,想到遭遇飞来横祸的亲人,想到每一个在手术室外和殡仪馆前痛苦的瞬间。
所有的哭喊都撕心裂肺,不想要承受生离死别之痛,甚至会幼稚的希望家人和自己可以同日死亡,这样大家都不必经受这样的折磨和痛苦。
有些人想起了沉重到压得自己喘不过来气的工作,被领导将文件摔在脸上的时候,被甲方骂得像孙子却依旧只能陪着笑脸的无奈,在酒桌上喝到呕吐却还是在被客户劝酒的痛苦。
不是不想撸袖子撂挑子说老子不干了爱谁谁,只是,想到父母和孩子,想到家庭……一忍再忍,苦笑着往下走。
争吵,琐事,压力,病痛。
没有人敢说,自己的生命中没有半点苦痛。
师公所说的话,就算听起来幸福得像是根本不存在于人间,但是在蛊惑的声线和极具煽动感染力的诘问下,还是有很多观众,动摇了。
他们问自己,要是换成是他们,在面对有人可以提供“桃花源”的时候,会如何选择?
[对不起……我知道这个人说的话,听起来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是我真的活得太苦了,我支撑不下去了。我想要去长寿村,对不起,我想要幸福。]
[唉,之前我还说那些去长寿村找什么健康的病患都是傻子,这种话都信。但,想想要是我,我应该也会去吧,我不想让我爸妈连养老钱都掏空了给我治病。]
[只有我一个人听哭了吗?我很支持他说的话,他说的没错啊。]
[我妈妈住院,我拿不出钱的时候,我也这么想过。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
[忽然有点讨厌燕哥了,他要是真的把桃花源拆了,我去哪啊?我也想要幸福。]
[就算是假的也无所谓,我活得太累了,我想要去那里。]
[只要他能让我幸福,想要我的命就拿去吧,反正烂命一条,不如换几天好日子。]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看向师公的目光依旧坚定而清醒,没有半分动摇。
师公问他,见没见过人间。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和李乘云一起云游四方的时候,独身走南闯北的岁月。
燕时洵走街串巷,和三教九流打交道,见过撒泼耍赖的恶人,也见过毫无阴霾的魂魄。
柴米油盐的人间,一直都在燕时洵身边。
他与生命同在。
很多驱鬼者都会为了金钱和声名,而选择为权贵富贾服务,为在众人间的盛名和厚实的身家而洋洋得意,将价格作为衡量驱鬼者实力的标杆。
但是,燕时洵却从一开始,就拒绝了算卦改运这些更容易在权贵那里取巧赚钱的方式。
即便有人骂过他“装什么清高”,燕时洵也只是漠然无视,独行于人群之中,向急需帮助的人伸出手。
燕时洵从来没有告诉过其他人,那些作为了结因果代价而收取的金钱,去往了哪里。
——到了每一个急需金钱的地方去。
需要重建生态的野狼峰,失去医生儿子的衰老父母,因兰泽死去而痛苦的父母……
从人群中得到的钱财,回到了人群中。
但是此刻,当师公诘问燕时洵的时候,他却对那些过往闭口不言。
像是他觉得,那不过是身为驱鬼者,最寻常不过的所为。
师公愤怒诘问,燕时洵却一片平静,语气近乎于漠然。
“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与城市里随处可见的生人没有区别,我和他们同样活在天地间。”
燕时洵平静道:“我所能做的,只是最微小不过之事,渺小得不值得一提。”
当燕时洵的声音顺着屏幕传到观众们耳边时,很多原本还在哭泣埋怨的人,忽然就愣住了。
燕时洵就像是一剂清醒苦药,将很多人原本发蒙而混乱的思维,从被蛊惑的边缘拉了回来。
有的观众开始慢慢反应了过来。
[如果燕哥这样的,都算是什么都没做,那我算什么?]
[我老妈信佛,她告诉我,须菩提要做善事才是须菩提,但是当须菩提认为自己在做善事的时候,就不是须菩提了。我当时没懂,现在看着燕哥,我忽然有点懂了。]
[好奇怪,刚刚那个老人说话的时候,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觉得很对,像是被人下了药一样,燕哥出声的时候我才清醒过来。]
[忽然觉得那个老人让我有点毛毛的,好可怕。]
[我就想问问——有没有人来管路星星了啊啊!!!]
[你们仔细看那个老人啊,他,他怎么看起来像是没有骨头一样?]
[卧槽还真是!他的肉和骨头呢?好像只有人皮一样呢?]
[妈妈呀!头皮发麻。]
燕时洵低声道:“但是……”
一直在燕时洵心中默念的符咒生效。
古老玄妙的符文化作一个个金色的文字,一圈圈环绕在他的手臂上,穿透浓重到看不清四周的黑色雾气,像是太阳闪耀在此。
燕时洵抬眸,愤怒到极点之后,就只剩下了冰冷的理智。
“我尊重生命,保护生命。”
燕时洵磁性的声音慷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着牙在清晰吐露唇间:“我不会随意插手他人的因果和选择,但,如果有人需要我的帮助和保护,我不会吝啬。”
“你说这里是桃花源?”
燕时洵冷笑间带着嘲讽:“你为什么不去问问悬棺里的尸体,看看他们怎么说?”
话音落下,不等师公做出任何反应,燕时洵就像是离弦之箭,手持金光直冲向师公而去。
他的速度极快,瞬间便将所过之处的黑雾荡涤开来,像是一支直直射向师公的利箭,破空声爆鸣不止。
与此同时,师公也豁出去了所有,不管不顾的用自己的整张人皮包裹住了棺材。
情急之下他打不开棺材,无法顺利吞噬南天,那他也就只能这样,用最快的方法。
就算这样会导致冬至祭的效果大打折扣,但师公此时也不顾上了。
大片大片的菊花穿透师公皮囊上的破洞,从他的皮肤上开出来,轻轻晃动。
他整具身躯都因此内里棺材的棱角存在,而被撑得肿大狰狞,勉强才能辨认出人形。
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人都快要被吓傻了,还有人被恶心得干呕。
——这简直就像是用人当容器,在皮肉上种花!
但是,此时对峙的三人,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邺澧和燕时洵的眉眼甚至没有动摇一下。
就在燕时洵的攻击抵达到师公身前的时候,师公却忽然咧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那张曾经恍然如神像般慈悲的脸,现在已经狰狞可怖。
“燕,时,洵。”
师公在称呼起了燕时洵的真名,恶意的笑容在嘴边扩散,一直咧到耳边:“我听到,南天说出了你的真名。他在怨恨你,为什么不来救他,让他受苦。”
“所以,我准备……回应他的乞求。”
师公低声嘶语,粗粝难听:“鬼神重视你,对吗?”
“那你们,就永困于南溟山的生死之间吧。”
与此同时,山崖上响起一声接一声的巨响。
“砰!”
“砰!”
随之而来的,还有重物掉进山谷之中的回响。
所有杂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回荡于空寂山谷,显得更加阴森恐惧。
燕时洵手中金光送入师公胸膛,却像是扎穿了一片棉花一样,轻飘飘没有实感。
师公咧开笑容,下一瞬轰然炸开,化作一团团花瓣。
燕时洵愕然回身望去,却发现那些悬挂于山壁上的悬棺,一具接一具的掀棺而起。
刚刚传来的声响,就是那些悬棺发出的声音。
上千具尸骸从棺木中缓缓起尸。
它们有的只剩下一把枯骨,没有血肉的骷髅仰视着燕时洵,有的鲜活如生人,柳名的脸上还带着轻松却诡异的笑容,像是刚做完一场美梦。
但是,一双双赤红的眼珠在黑暗中渐次亮起。
每一双眼珠,都死死盯着燕时洵和邺澧。
“杀了他们,告诉他们,谁才是真正的神。”
师公嘶哑的声音回荡于黑暗中。
下一刻,死尸沿着山壁迅速攀爬而上,飞快直冲向燕时洵和邺澧。
如饿兽扑食,凶残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