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在看清了南天的脸的那一瞬间,脑海中划过了很多种可能。
在他的认知里,南天应该在小木楼里,和节目组众人在一起。
就算路星星没能靠得住,那也还有邺澧兜底,可以保证所有人安全。
但是南天现在却出现在了河上游的长寿村里……
就连燕时洵自己,现在都没有彻底搞清这个同名却不尽相同的长寿村,到底是怎么回事,具体位置又在哪里,进村的路线又是如何。
那南天是怎么来的?
燕时洵甚至想好了最坏的可能性,比如在他离开下游的长寿村后,村子突生巨变,发生了他之前没有料想到的事情。
小木楼受到重击,甚至连邺澧都没能保护住节目组众人。所以,南天才会离开村子,也同样通过河水来到了这里。
目前唯一已知并且成功的来到上游的方式,就是河水。
而如果路星星或者邺澧的保护防线失败,才有可能让小木楼里的人离开,触碰到河水。
燕时洵的思维迅速转过,原本对节目组众人的放心也变成了担忧,不知道在自己离开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而情绪激动的南天虽然有很多话想对燕时洵说,却也不傻,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旁边还有其他人在。
柳名看了看身边的南天,又惊奇的看向燕时洵:“你们之前认识?”
“这位客人正好先你一步到了村里,我正要给你介绍他呢。看你们都是山外人,待在一处应该更有共同语言吧。”
柳名笑道:“没想到你们竟然认识,这就太好了。”
看来南天在进长寿村的时候,也是柳名带的路,引他来的村长家。
燕时洵不知道南天之前是怎么对柳名说的,因此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笑着看向南天。
南天立刻心领神会,一副与燕时洵久别重逢的模样,向柳名解释道:“我回老家的路上看到了他,因为都是要来南溟山的,就一起聊了聊,成了朋友。”
“本来在进山的时候我们是分开走的,没想到这还能碰上,真是太好了。”
看到南天一脸的惊喜激动,柳名也不疑有他。
或者说,柳名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什么异常,哪怕南天给出的理由漏洞百出,他也只会笑着相信。
柳名笑着点点头,又热情的招呼燕时洵。
“那可太好了,正好离明天的祭祀还有一段时间,你们正好可以叙叙旧。”
说着,柳名就搓了搓手,也颇有些开心的道:“我先带客人去房间,然后再去看看村长在不在,给你们准备些饭食。”
燕时洵笑道:“我和他一间房就行,好多天没见,有太多话想聊的了。”
见燕时洵坚持,柳名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厨房的方向走。
见旁人离开,南天这才像是强撑着精神去考试的学生,等考试结束就猛地放松了下来。
他的腿都软了,差一点没站稳的往地上扑。
好在燕时洵眼疾手快,一把拽着南天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
“燕……”
“回房间慢慢说。”
燕时洵打断了南天激动的呼唤,他一手拎着南天,沉着的走进小木楼:“你房间在哪?指给我看。”
南天不明就里,但还是遵照着燕时洵的要求,一手捂着嘴,另一手小心翼翼的缩在胸前,指了下小木楼二楼的右侧。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确认了南天房间的位置。
虽然他还没有看清整个小木楼的架构,但是粗略看起来,这里和下游长寿村的构造都是一样的,应该是地方建筑特色。
因此,燕时洵直接在脑海中带入了下游小木楼的构造,整个村长家的模样就像是在3d模型一样,在他的脑海中展开。
不过,村长家的布置明显不同于下游。
节目组的小木楼布置温馨,更加贴近山外城市的习惯,像是安南原白霜这样没怎么去过村子的城市孩子,一点都没有不适应的感觉。
白霜更是感慨,这简直像是设计师布置出来的家,黑胶唱片鲜花画框咖啡杯,包括现代化风格的家具,无一不体现着以前住客贴近城市的审美,想不到这竟然是村里年轻人住过的房子。
而此时,当燕时洵一踏进村长家的小木楼,映入眼帘的,就是巨大的白色挽布,就悬在正中间的厅堂里。
白色的布幔垂下来,客厅里只有几把老式木椅子,没有多余的装饰。
而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空出来的一整面白墙,还有白墙下面摆着的簇簇黄白菊花,让这里看起来,更加像是等着宾客前来祭奠送别的灵堂。
唯一所缺少的,只有墙壁上的遗像,和应该摆在正中央的棺材。
先燕时洵一步到了长寿村的南天,显然已经在之前就看到了村长家这不像正常人家的装饰。
但即便如此,他再走进灵堂一样的客厅里时,还是被吓得猛然打了个哆嗦。
南天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在山里穿得少了的缘故,他觉得有股凉风,刚好在他进门的时候,轻轻擦过了他的后腰,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紧缩的瞳孔里,埋藏着深重的恐惧。
要不是燕时洵拽着他肩膀的手掌,始终在源源不断的传过来热量,他恐怕已经吓得走不动路。
南天对鬼神之事从来都怕得不行,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在他身边的人都能清楚的看到他掩饰不了的恐惧。
也唯有燕时洵在他身边,让他堪堪有了些安全感。
南天一边在心里拼命的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要相信燕时洵,有燕哥在,就一定不会出事,一边强行克制住自己僵硬到几乎无法动弹的肌肉,像个机器人一样,脖子一卡一卡的扭过去,看向身边的燕时洵。
燕时洵也在进门之后,迎来了灵堂带来的视觉冲击。
他的脚步微顿,感觉耳边好像吹拂过若有若无的幽幽叹息。
等他再想要仔细听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不同于恐惧的南天,燕时洵在短短两秒内就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平静无波的表情没有泄露任何一丝多余的东西。
紧接着,他才在白板一样的脸上,重新覆盖上新的面具,做出了惊讶的模样。
就好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在乍一面对这样的情形时所会做出的反应。
旁边的南天:“?”
赵真的演技摆过来,恐怕都要甘拜下风。
然后,燕时洵迈开长腿,就准备走向二楼左侧。
南天讶然,还以为自己指的位置没让燕时洵看清楚。他正想要提醒燕时洵,就看到对方横过来的冰冷一眼,带着阻止和警告。
燕时洵在告诉他,闭嘴,不需要提示。
因为山中潮湿,所以主要的卧房都在二楼,像是厨房这类都放在了一楼。
燕时洵在老婆婆的小木楼里,就发现了她的小木楼与节目组小木楼的构造有些许不同。
节目组的小木楼没有厨房,原本应该空旷的乘凉空间,也被做成了房间,应该是从最开始建造的时候,就想要作为招待客人之用,尽可能多的安排了房间。
而村长家则介于两者之间。
虽然一楼有厨房,但另一侧却并非卧房,而是一间上了锁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房间。
柳名在厨房里开心的哼着民俗小曲,为客人准备食物,熟练得像是这里是自家。
燕时洵在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也装作漫不经心的用目光从那边扫了一眼。
堆在灶台上的蔬菜清脆新鲜,还带着露水,一应食物和容器似乎都再正常不过。
但是,燕时洵却敏锐的嗅到了从身旁飘过的奇异味道。
像是中药,但却并非单纯的药味,而是带着腐臭血腥之气。
像是敷在已经腐烂伤口上的药膏,又被绷带牢牢绑住,所有的异味都被封在了里面,不得溢散。
直到很久之后拆开绷带,那股子腥臭异味才混合着中药味道,一股脑扑了过来,直冲天灵盖。
就连不太敏锐的南天都皱起了眉,被熏得眼圈发红。
燕时洵极缓慢的走了两步,然后以味道的浓淡和方位迅速确定了来源。
正是那间闭锁的房门。
他在与那间房间擦身而过的时候,垂眸看了过去。
一把重锁,就挂在门上。
上面锈迹斑斑,还带着黑红污渍,看起来已经使用了很多年。
而在细看之下,燕时洵在门缝下看到了些许渗出来的黄黑色水渍。
像是腐烂的尸体沁出来的尸油,却又不知道为何混上了中药的汤汁,于是形成了连同颜色和气味都如此古怪的汤水。
并且,连带着木门下面都染上了一层层轻重不一的黄黑色,像是长久浸泡在这样的东西下,已经年代久远。
中药吗?
燕时洵皱了皱眉。
偏南地区并不以中医闻名才对。
不过,因为旁边不远处就是柳名,在没有摸清情况之前,燕时洵并不准备将自己的意图和计划曝光,让柳名这样长寿村的住民看出任何异常。
所以,他只是放缓了脚步,像是一个走路稳重的正常人一样,在尽可能拖延时间的情况下飞快的多看了那房间两眼,随即,才走上楼梯。
听着木质楼梯响起的吱嘎声,原本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摘边菜的柳名,忽然停下了唱曲声,原本拿在手里的蔬菜,也被他随意扔进了旁边的木盆里,发出“啪!”的一声。
一只腐烂到皮肉不全的手,立刻从炉灶的缝隙中伸了出来,短暂而急切的摸索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将那把被扔掉的蔬菜抓在手里,然后迅速缩回了炉灶下面。
但柳名却对此漠不关心,没有分出一丝目光给下面的异响。
不知道是他没有听见,还是早已经知道那下面藏着的是什么,已经习以为常。
柳名缓缓抬起头,开朗笑着的表情也在抬头的过程中慢慢消失,直到面无表情。
他直勾勾的看着厨房门外已经不见了那两人身影的灵堂,许久,才重新咧开嘴巴,扯开一个笑容。
可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黑暗,没有半点笑意。
……
燕时洵在踏上二楼之后,立刻拽着南天往与房间相反的房间走。
他的神情自然得像是就是在回自己的房间,还转过头来与南天轻松的说笑:“没想到还能看到你,我以为你已经躺在家里房间了呢。”
“南溟山真是个好地方,来之前我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世外桃源。”
“兄弟,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不过现在也不迟。”
南天一头雾水的看着燕时洵的笑容,一时不知道燕时洵在说什么。
他是不想让别的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和身份,所以才会编出一个“进山前巧合相遇然后分开,没想到在山里迷路到了一个地方”的故事。
但是,别人不知道,身为当事人之一的燕时洵不知道吗?
这根本就是他乱编的故事而已。
不过,燕时洵那声“兄弟”还是让南天受宠若惊。
这几期节目的拍摄下来,南天也发现了燕时洵并不是个热情的人。
别说普通的关系,就连其他人可望而不可及却在燕时洵面前被双手奉上的权贵人脉,燕时洵都嫌弃得连看一眼都不。要说朋友,那燕时洵也不是个朋友很多的人。
正如燕时洵自己所说,他并不轻易与人结因果。
即便南天因为身为节目组嘉宾,所以也在燕时洵的保护之下,几次都惊险逃过危机。但是他很清醒的知道,那是因为导演张无病的缘故。
南天感激燕时洵保护了他的安全,也感激这档节目带给他的流量和资源,但他只体现在具体行动上。
积极与节目组官方互动,在社交平台和其他对自己的采访中,都一次不落的宣传这档节目。
而张无病和节目组需要的人脉和关系,他也毫不藏私的拿出来,帮助节目组。
之前张无病头疼与直播平台的沟通,就是南天翻出了自己朋友的联系方式,在其中牵线搭桥。
虽然以张无病本身背靠张家的后盾和如今节目的体量,与直播平台官方达成良好沟通也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但南天的帮助,还是让节目组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时间和烦恼。
这让张无病和导演组都非常高兴。
甚至不少南天的粉丝都调侃他,说他是节目组野生代言人。
不过,南天自己却清楚。
那是因为自己无法从口头上表示对燕时洵的感激。
人人都想要与优秀的人做朋友,南天也不例外。
但是,他也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张无病,羡慕他可以毫无顾忌的靠着燕时洵撒娇抱大腿,而他自己,却一步都没有迈出去过。
因为幼年时的经历,让南天对于鬼神之事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虽然在多年前,阿婆很快就意识到了小南天的恐惧,果断将他送出了村子,放到城市里父母的身边长大,但是对于南天来说,伤害已经造成,无法挽回。
回到父母身边后的几年之中,幼小的南天都一直在做噩梦,不管焦急的父母请了多少神佛,看了多少大师,都没有效果。
那些看到小南天的大师神婆,都疑惑明明小南天的身上并没有被邪祟入侵的痕迹,阳气旺盛没有问题,那为何会做噩梦?
看着父母焦急内疚的脸,小南天懂事的隐瞒了这件事,只说自己不再做噩梦了。
可是,直到已经成年长大,直到进入娱乐圈成为明星,站在镁光灯下的南天闪闪发亮,被很多人追捧,他依旧没有逃离童年时的阴影。
噩梦一直在纠缠着他,从未离去。
他总是在做一个相同的梦。
他梦见小小的自己站在家门口,手里捧着吃到一半的食物,僵硬的看着不远处村子里的三岔路口。
有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在从三岔路口走过。
那人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存在,微微抬起斗笠,斜来的那一眼里不带一丝感情。
冰冷得不似凡人。
南天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在梦里是如何僵硬在那一眼之下,仿佛整个人被看了个透,一生中做过的所有善恶都被赤裸裸曝晒于阳光之下,无法藏起一点阴私。
梦中,他僵立在家门口。
想要跑回家里赶快锁上门,想要张嘴喊阿婆来救自己,但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好像被那一眼看得失去了所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