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被旁边有力的手掌稳稳托住。
“林婷,字亭,旧世生人,卒于六十年前冬。一生功德加身,万民诵仰,民立生祠。为万万人奔走,救民于水火。”
邺澧的声音低沉平静,短短几字说尽林婷的一生。
在林婷缓缓睁大的眼睛中,邺澧平静垂眸,与之对视:“你的一生,从无罪孽。”
“你属于人间和大道,而非酆都。”
“时洵不想让你被伤害,所以,我不会让你向前半步。”
顿了顿,邺澧又难得对魂魄有这样的耐心,向林婷解释道:“在你孩子身边的,是人间最好的驱鬼者。如果你的孩子被认为尚可以被拯救,那他会把你的孩子平安带回来。”
“天地信重他,酆都认可他。所以,信任他吧,别担心。”
邺澧的声音低沉磁性,令人感到难言的心安,像是大道都与他同在,他所言,既是道。
林婷怔了怔,原本急切的挣扎慢慢停了下来。
她忍不住侧过头,看向那团黑雾。
原本可爱的孩童已经彻底被黑雾吞噬,眼神凶恶,浑身漆黑。
他软乎乎的小身体深深的瘪了下去,肋骨根根分明,皮肉漆黑紧紧贴附在骨头上。
而他原本可爱的面容上,皮肤片片剥落,露出下面狰狞的骷髅。
半人半鬼,悬崖深渊。
远远比燕时洵曾见过的任何一个厉鬼,都要更加狰狞和危险。
鬼气侵蚀着燕时洵的手掌,皮肤上发出“滋滋”的火烧声,黑色的火焰纹路沿着皮肤蔓延向上,包裹在西装之下的整条手臂都皮肉翻卷,鲜血顺流而下。
燕时洵原本肩膀上没好全的旧伤,因此而再次裂开,令他痛到眼前发黑。
但他咬了咬牙,硬生生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挺了下来,手掌一直抓着孩童的手臂,将它困在自己身边,不让波及的范围更大。
在家子坟村的时候,他去得太晚,让杨朵屠杀了无辜之人,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因果的限度,本该偿还因的果堕恶,重新成为杨朵本身的恶因。
他救不了杨朵。
但是,这孩子还来得及!
虽然这孩子杀了人,但无论是助纣为虐的大师,还是主导了一切知错做错的池滟,都欠了这孩子沉重的因果。
以命抵命,血债血偿。
这孩子到目前所做的一切,都还在天地认可的范围内。
但如果让这孩子继续被鬼气吞没下去,理智失控,对无辜之人造成了危害,那就越了界。
再无可救。
但同为恶鬼入骨相的燕时洵对这孩子而言,就是最有效的克制手段。只要有他在,这孩子就无法彻底被鬼气占据,也无法对其他人下手。
所以,燕时洵绝对不会让这孩子从自己身边离开。
他的眼神锋利如刀光,神情坚定,紧皱的眉头间压抑着疼痛。
鲜血浸透了他的西装,在白色的衬衫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任是谁都能看出,燕时洵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张无病急得快哭了,却因为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没有想到,竟然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也惊呆了。
[这,这什么情况啊?燕哥突然就能看到那孩子了,还差点把这小孩聊得暴走,我发誓,燕哥带这小孩上楼的时候,小孩眼睛里都有泪花,就差没哭出来了。但怎么一转眼,小孩就疯了呢?]
[卧槽!燕哥看起来好痛苦,那小孩莫不是咬燕哥手了?]
[不是啊!你们看那小孩,这形象也太吓人了!和刚刚抱着皮球笑嘻嘻玩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是不是鬼上身了啊?]
[啊啊啊啊燕哥受伤了啊!以前燕哥都穿的是黑衬衫,所以不容易看出来。但是今天燕哥在电影里穿的是白衬衫啊!你们看那上面,全身血!!!]
[惊了,这么多血!燕哥竟然还能忍,我真的佩服了,是个铁骨铮铮的真男人啊!]
[卧槽,卧槽卧槽!!!这他么的什么孩子啊!是不是就是池滟养的那个小鬼啊?这他么的什么孩子能演到这种程度?影帝来也就这样了吧!]
[这要是剧本,我倒立洗脚!绝对是真的!]
房间内其他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生变故,但他们能明显出来,燕时洵的状态和往常不一样。
不再是风轻云淡的从容,而是拼命咬牙的坚持。
甚至燕时洵的身上都显露出大片的血迹,看得出他受伤颇重,情况不容乐观。
张无病一边在心中疯狂祈祷,一边带着哭腔向旁边的路星星道:“燕哥之前在家子坟村受的旧伤还没有好,你去帮帮他啊!燕哥看起来情况不好,万一,万一他输了呢?万一他有生命危险呢?”
但路星星护着节目组众人,即便表情疯狂动摇,但脚下却纹丝不动,挡在所有人身前。
“不行。”路星星摇头,但是即便是否定,他的声音也压抑着颤抖:“燕哥刚才告诉我,我要保护所有人。那小鬼不知道到底疯成什么样,如果我走了,就没人保护你们了。”
路星星哽了哽,喉头酸涩。
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冲过去,把那该死的小鬼脑壳都拧下来当球踢,甚至后悔为什么要听燕时洵的没有一开始就驱鬼。
如果他最开始进井公馆的时候就驱鬼,或是在井玢故居的时候就驱鬼,或许现在就不会让燕时洵陷入这样的危机了。
但路星星即便疯狂动摇,甚至看起来想要直接拔腿飞奔,也依旧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防备着有任何突发的意外伤害到众人。
邺澧微微侧眸,余光看向路星星。
似乎听到了路星星心中所想。
张无病现在恨死自己了,为什么没有去学过符咒,没有向之前那些来帮他的大师请教几招。要是他学了,现在就不至于站在一边干着急,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但燕时洵已经分不出精力给其他人了。
他咬着牙,将已经神志不清的小鬼拽进了自己的怀中,双臂紧紧的将它禁锢在自己的胸膛上,任由从自己肩膀手臂流下来的血液,兜头浸透了小鬼狰狞的小身体。
即便同为恶鬼入骨相,但也有强弱之分。
别看这小鬼在死后,因为池滟而得到那么多力量,但是被天地所认可的恶鬼入骨相,却只有燕时洵这个成功活下来的人一个。
所以,燕时洵的血肉对小鬼来说,简直是最好的压制材料。
恶鬼在怀中撕咬着血肉,挣扎着想要逃离。
却被燕时洵冷笑着一把按在自己肩头。
“小孩子就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不乖的小孩会被爸爸揍屁股。臭小鬼,等你醒来之后……”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掌却轻轻落在了燕时洵的肩膀上。
燕时洵错愕,微微仰头向上看去。
恰好与邺澧看来的视线对视个正着。
燕时洵皱眉,下意识就要把邺澧赶走,却像是早被邺澧摸清了他的行事风格,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于是邺澧的另一只手掌抬起,轻轻捂住燕时洵的唇。
“时洵,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在你身边,天地大道和鬼神,皆与你同在。”
邺澧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极力压抑着怒气。
但他微凉的气息落在燕时洵的耳后,低沉磁性的声音也带起一阵酥麻。
燕时洵下意识抖了抖身躯,麻痒感顺着脊骨而上。却偏偏他两只手都抱着发疯的小鬼,腾不出手也没有力气去做别的事情,只能眼睁睁看着邺澧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只好用自己目前唯一能用的牙齿,张口就咬在了邺澧的手掌心里。
用力之大,甚至微微沁出血丝。
燕时洵仰头看向邺澧的目光中带着愤怒的警告,让他立刻退开,不要在这里承受可能的波及。
但邺澧的全部注意力,却都擦过手掌心柔软温暖的唇瓣所摄去了。
他微微一愣,随即无奈又纵容的微微笑了起来。
于是,冷峻的面容如春水乍破的冰面,瞬间便染上了温度。
“时洵啊……”
“呼唤我的名,我会成为你的力量。”
“你不必一个人承担下所有重任——如果是你的话,这将倾的大道,我愿意暂时承起。”
邺澧的声音落下,整个世界忽然剧烈颤动。
房间里的众人惊呼一声,下意识拽住旁边的家具,以为是地震了。
而天地垂眼,注视向邺澧,和他怀中的燕时洵。
说出的话,就是做出的承诺。
尤其对邺澧这样的存在来说,言出法随。
在这一瞬间,五湖四海内很多人忽然心生感应,抬头看向夜空。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但,他们很清楚——
天地大道,变了。
改变只发生在一刹那,随即便一切如常。
而邺澧弯下腰,将燕时洵整个环抱在怀中,宽阔挺拔的肩膀和胸膛像是牢不可摧的屏障,可以为燕时洵和他怀中的孩童挡去所有风雨。
明明邺澧的一举一动间,完美的肌肉线条所带来的力量感,在无声诉说着他的强大,对恶鬼的震慑力也昭示着他的力量。但他落在燕时洵身上的动作,却如此轻柔,如羽毛般轻盈。
燕时洵皱了皱眉,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但直到这个时候,虽然被小鬼占着两条手臂,但他用肩膀无论如何撞都撞不开邺澧的怀抱,才让他意识到——邺澧,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强悍。
燕时洵磨了磨牙,将牙齿间邺澧手掌心的那块皮肉磨得发热,流出的丝丝血液染红了他的唇瓣。
邺澧轻笑着,越过燕时洵的肩膀看向他怀中那小鬼的目光,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愤怒和冰冷。
像是在说——
你伤到了我的驱鬼者。
鬼怪之中的法则,永远比人类更纯粹。
——最强者,为王。
小鬼感受到了来自邺澧的威慑,它畏惧的向后缩了缩,也不敢再挣扎,在燕时洵的怀中安静了下来。
这让没有看到邺澧眼神的燕时洵有些讶然,不知道这臭孩子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了。
而邺澧缓缓抬起原本放在燕时洵肩膀上的手,修长的手掌落在小鬼的头顶,大手覆盖了它整个天灵盖。
“了结了怨恨,就该醒了。”
邺澧垂眸,居高临下的目光冰冷无波:“你受困之物,从来虚妄。”
这一声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井公馆的空气都凝固住了。
潜藏在阴暗中的鬼怪瑟瑟发抖,无声惨叫着化为雾气散去。
而围绕在燕时洵和小鬼附近的黑雾,也渐渐散去。
原本形象狰狞的小鬼,慢慢变成原本的模样。
漆黑的皮肤之下血肉填充,脸颊上重新生长筋肉和肌肤。
当黑雾彻底消失时,燕时洵怀中的孩子,已经重新变回了那个穿着小西装背带裤的孩童。
他软趴趴的窝在燕时洵的怀中,表情还有些愣,没有反应过来都发生了什么。
仿佛刚刚所有可怖的场景,都是幻象。
可实际上,如果不是燕时洵用自己同为恶鬼入骨相的血肉,压制住了小鬼的发狂,又被邺澧散尽了小鬼的力量,这件事不会善了。
但身后,林婷充满担忧和关心的呼唤声传来。
“小宝!”
孩童的小身躯瞬间僵硬了。
燕时洵嗤笑,他慢慢松开孩童,抬手拍开了邺澧捂着他嘴唇的手掌,瞪了邺澧一眼。然后才顾得上抬手摸向自己肩膀,确认自己的伤势。
“臭小鬼,还记得你刚刚干了什么吗?”
燕时洵眉眼间带着冰冷的平静:“只差一点,你就杀死了你的母亲,连带着井公馆和租界区里滞留的所有人,都会成为无辜的亡魂。”
“如果你真的走到那步……谁都救不了你。”
燕时洵的声音很轻,散落在空气中:“你再也无法见到你的母亲,甚至,她会因为你所做的事情而憎恨你。”
“你的母亲林婷,拯救过成千上万的生命,而你却肆意屠杀。你觉得,你母亲会怎么看你?”
孩童抿了抿唇,不等说什么就先抽了抽鼻子,像是要哭出来,泛红的大眼睛里也充溢着懊恼。
显然,燕时洵让他意识到了自己所做的是怎样的错误,那所导致的结果,不是孩童敢承受的。
燕时洵感受到肩膀上的黏腻触感,知道这是旧伤的缝线彻底崩开了。
嘶——还得再去医院重新缝线,啧……
他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放下染着鲜血的手,就缓缓站起身。
“不过,你那些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都先往后放放吧。”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从孩童的脸颊上擦过,指腹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
他似笑非笑的低头看着孩童,唇角挑起一个恶意的笑:“现在,我要找你妈妈告状了,而且你妈妈也一定会问起刚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我并不准备瞒着她。”
“所以——”
燕时洵仰了仰头,嗤笑道:“你还是先想想,要怎么对你妈妈解释吧。”
孩童:!!!
“至少我觉得,一顿揍是免不了的。”燕时洵语气凉凉的又加了一句。
顿时惹得孩童耷拉着眉眼,哭唧唧的用小爪子拽住了燕时洵的西装裤,似乎是想求情。
但不管怎样,之前那副傲气又恶意十足的态度,孩童是拿不出来对着燕时洵了。
——心,心虚啊qaq。
况且……
孩童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燕时洵俊美的面容。
他能感觉得到,燕时洵和其他生人不一样,他不是来杀他的。
他是来……帮他的。
就像是他曾感受过的父亲的怀抱,温暖又可靠。
孩童同样看到了燕时洵肩膀上大片的血迹,有些懊恼的抿了抿唇。
他抬起爪爪,摸了摸燕时洵蹭在自己脸上的血痕,觉得自己应该道个歉。
但就在这时,却听燕时洵朗声道:“林婷先生——”
孩童:!!!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