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燕时洵想起了之前自己在井玢故居看到的那些油画,除了一幅主画之外,其他的画像中,都是另一位女主角。
她的笑容开朗而朝气,像是在她心里有着永不衰竭的希望和动力。
与信件中透露出的林婷的形象,很是相似。
可井秀文的书房里,同样摆着和林婷的合影,似乎她是井玢两个女儿的家庭教师。
燕时洵不由得皱起了眉。
就算他从没有过感情经历,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放在家里就算了,还让对方做自己孩子的家庭教师?
这是什么神奇的处理方式?
那满墙的画像又是怎么回事,正常人会在家里挂满家庭教师的画像吗?
燕时洵觉得自己的思维难得打了个结,迷惑成了一团毛线,找不到最开始能够抽出整团毛线的那根线。
他简直想揪着井玢的衣领拼命摇晃,问问井玢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不过,燕时洵现在当然做不到。
因为在这里,他就是井玢。
燕时洵:……太难了。
让他一个压根没有感情的人来处理感情纠纷,简直难得想让他就这么逃跑。
但是又不能逃避。
如果理不顺几人间的关系,就无法找出几人身份的对照。
要知道,不仅是出现在这里的节目组众人各自都有对照的身份,宅子里还有人想要杀死井氏婉秀,然后做成自杀的场面,而井玢也会在三天内死于暗杀。
只有找出各自身份中与身份本身不符的矛盾点,才能揪出那个做出这些事的危险之人。
燕时洵偏了偏头,向邺澧求助道:“夫人,如果我说,我娶你只是因为责任,但对你其实一点爱都没有,只有尊重。你会怎么想?”
邺澧本来含笑注视着燕时洵眉眼,失去了笑意。
燕时洵还在继续问道:“然后我把我真正爱的那个女人接进了家中,让她和你朝夕相处。”
邺澧没有血色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鬓边的几道黑色纹路都因为他咬紧了的肌肉而微微波动,看起来极为可怖。
本来在数羊驼的张无病看到这一幕,求生本能的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燕时洵似乎并没有在期待邺澧的回答,而是在自言自语,梳理自己乱成了一团毛线球的思维。
“不仅如此,我深刻的爱着那个女人,认为我和她是世界上唯一的灵魂伴侣。在你死后,我给了你所有能给的尊重和体面,但是依旧无法克制自己对她的爱意,甚至把她的画像挂满了墙壁。”
“夫人,你觉得你能接受吗?”
邺澧:“……我没有想法,我只会行动。”
“将那个女人赶走,将你一直放在我身边,不给你任何逃走的机会,并且让你认识到,我才是世间唯一与你契合的人。”
邺澧阴沉着脸色,本就冷峻的俊容冷酷如寒冬飞雪:“除我之外,一切人神鬼都是虚假。”
“嗯?”燕时洵猝不及防得到这么个答案,不由得迷茫的抬起头看向邺澧。
两人视线相对,一个愤怒到极点却压制着,一个满心茫然不懂怎么话题突然跑偏了。
好半晌,燕时洵眨了下眼眸,才忽然意识到两个人这是鸡同鸭讲了。
“……邺澧,你清醒点,我不是在说你我。我是在以井玢的身份,问身为井氏婉秀的你。”
燕时洵无语道:“之前说你是妻子的时候,你不是没有反驳吗?怎么现在忽然又分不清了?”
邺澧身后深重到如有实质的阴影,忽然间如潮水般退去。
他又恢复了正常,薄唇边挑起一丝笑意,低沉磁性的声音如醇酒惑人:“抱歉了,夫君,是我误会你了。”
见误会解开了,燕时洵点了点头,也没有继续纠结下去。
“唉,你也不知道是吧?”
燕时洵苦恼的碰了碰自己的头发,将被发胶固定得整齐的发型揉得散落下两缕发丝,看起来就像是碰到了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真空领域。
“我就知道,林婷和井玢……人们为什么要谈感情?”
燕时洵看起来很不能理解这件事:“活着已经这么艰难了,不知道哪天就会碰到生死大事,世间既然已经诸般苦,为什么还要主动去结下这么重的因果?”
邺澧定定的看着苦恼的燕时洵,好半天,他才缓缓蹲下身,与坐在椅子上的燕时洵视线平齐。
他的长裙如水波般散落在地面上,墨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
“时洵。”邺澧用磁性的声音轻轻唤着燕时洵,本来没有温度的声音,却像是染上了旖旎情感,变得如此惑人心弦。
“世间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他唯一的命定之人,但是依旧有人有幸能够遇到。当你遇到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那是天地间唯一的奇迹,是大道崩塌后,你对这个腐朽无救的人间世,最后温柔和留念。”
“因为他的存在,你甚至愿意暂停心中千百年来堆积起的暴虐情绪,愿意暂时继续支撑着大道,只因为他还活在人间世,而你不想让他死亡,早早的在另一个世界看到他。”
邺澧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他微微仰着头,那双狭长的眼眸直视着燕时洵,清晰的吐露着最真实的情绪。
“你见惯了生死,也看遍了千百年间世间驱鬼者的嘴脸,知道他们不过是一群盲目相信天地大道的愚昧之人,救不该救之人,杀不应杀之鬼。你给过他们很多次机会,但得到的却只是一次次的失望,并且随之也变得没有多余的情绪。”
“你知道,就算天地真的因为轮回的崩塌而陷入毁灭,那也不过是他们咎由自取。但是,他不一样。”
邺澧注视着燕时洵,让他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眼眸中的情绪,然后,一字一顿的道:“他是你在人世间,最后的执念和因果。”
“可能会有生死大事吗?我不知道。”邺澧轻轻低笑着,胸膛一片震动:“我只知道,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只想抓住他,让我可以永远注视着他。”
随着邺澧的话语,燕时洵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虽然燕时洵对这个领域没什么研究,但是对人的情绪和心性很是了解的他还是觉得,这种时候他最好还是安静听着比较好。
——总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出言反驳,会有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啊。
邺澧的话音落下后,房间内久久无声。
直到邺澧笑了起来,抬手将燕时洵散落下来的发丝重新拢到耳后:“还是不理解吗?”
燕时洵诚实的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会帮你。”邺澧缓缓站直身躯,高大的身影像是山岳一样稳重,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我会让你……体会到人间世的情感。”
燕时洵干巴巴的道:“谢,谢谢?”
这种时候,他是该说谢谢没错吧?
不过,既然找到了有关林婷的身份信息,燕时洵也不准备再在这里继续耽误时间,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验证。
“小病,你开门,我们离开。”燕时洵朝张无病扬了扬下颔,然后从椅子上起身,迈开长腿走向房门。
离房门更近的张无病不疑有他,看都没看就推开了房门,还在回着头和燕时洵说着话:“燕哥,我们现在是要下楼吗?不过池滟姐是林婷?我能理解她确实有让男人喜欢她的资本,但她不太像是能写出那些文章的人啊……啊???”
因为身体的自然反应而慢慢转回头看向门外的张无病,原本在说着的话忽然间就卡了个壳,然后变成了惊慌又不可置信的惊叫声。
——房门外,正站着一只毛茸茸的羊驼,它可爱的脸像是在微笑一样冲着房门,嘴里却一直没有停歇的在嚼啊嚼,嚼啊嚼……
下一刻,就在张无病呆愣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时候,羊驼突然动了。
它可爱的前蹄上前两步,然后依旧笑着的……冲张无病猛地就是“tui——!”的一口。
燕时洵眼疾手快,像是早有准备的将手里扶着的房门一带,将羊驼和口水都挡在了房门外。
“砰!”的一下,差点撞到张无病的鼻子。
“燕,燕哥。”
受到了严重惊吓的张无病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他结结巴巴的回头看向燕时洵:“羊驼为什么会在这啊?”
燕时洵却神色平静,他抬手摩挲着自己的下颔,肯定的点了点头:“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了。”
张无病满头问号:“啥???”
燕时洵的眸光微微暗了下来。
从张无病说那女鬼是在他有了想象之后才出现的时候,他在心里就隐约有了猜测,很可能那女鬼的出现并非巧合,而就是来源于张无病的想象。
但这个猜测如果是真的,后果严重,燕时洵不敢轻易验证,所以才让张无病在脑海里想羊驼这种可以洗脑的东西——最起码,羊驼伤害力低。
总比他用自己满脑子的鬼怪来验证好。
而且燕时洵也严重怀疑,邺澧脑海中的东西如果具现化出来,可能杀伤力要强上太多。
所以张无病就是最好的实验对象。
燕时洵看向张无病的目光带上了赞许:“没想到,小病你偶尔还是有点用处的么。”
张无病还处于懵逼状态。
邺澧却眼神闪了闪,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在这里,脑海中想象的东西会变成现实?”
燕时洵点了点头:“目前来看,是的。但很遗憾没有更多验证猜想,所以暂时也不知道想象的范围和要求到底有多细致。是一闪而过的想法也会出现在现实里,还是一定形象完整的才行。”
“不过,既然我们知道了,那最好还是小心点。”
燕时洵平静的声音带着凉意:“如果你想到了鬼怪,它就会出现在你的周围。我们最恐怖的敌人,将是我们内心的怪物。”
本来迷迷糊糊的张无病终于听明白了,他抖了一下,满身发凉:“那,那不就是说,如果我现在脑子里想着哥斯拉或者丧尸,那它们也会……”
“闭嘴!羊驼!”
燕时洵暴喝一声,终止了张无病的话。
而张无病也惊恐的反应了过来:“啊啊啊啊这要求也太难了吧!我平常晚上从被窝里爬起来上个厕所都会想象旁边的黑暗里有个鬼……”
燕时洵:“羊驼!!”
张无病飙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这个事情太能控制了,我害怕的时候脑子里总是会想着床底下就躺着死尸……”
“张!大!病!”
燕时洵额角迸起:“你给我闭嘴住脑!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在脑子里一直想着羊驼!其他的什么都不许想!”
张无病:“qaq好!”
但这个真的很难控制啊!他怎么能控制不让自己的思维发散到别的地方去啊!
就比如他一想到羊驼就想到了羊毛,想到羊毛就想到大剪刀,就会想着会不会有人拿着大剪刀来剪他的脑袋……啊啊啊啊对不起!羊驼羊驼羊驼!!!
而旁边围观了燕时洵发怒全程的邺澧,默默抿了抿唇角。
……嗯,凭借着千百年练出的抑制力,他应该可以做到。不,是必须做到。
要不然,把整个酆都的鬼魂都搬过来,那对这些生人而言,就有点过于恐怖了……等等,还是在心里默念羊驼吧。
而直播前的观众们,已经因为燕时洵等人的对话,吓得浑身僵硬快要不会动了。
[卧槽!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规定啊,李导演也太会玩了!我觉得要是我在现场,大概活不到五分钟就死了。从燕哥说了这件事开始,我满脑袋都是“要是我想了丧尸岂不是当场丧尸围城?那不就玩完了?”等回过神之后我才发现,这不就已经在想了吗!也太难了!]
[啊啊啊啊啊啊李导演是魔鬼吗!这个规定真的不会最后全灭吗qaq,我现在一个人在家,已经捂紧我的小被子瑟瑟发抖了。总觉得被窝外全是怪物,甚至连翻身都不敢,说不定后背的窗户外面正有个女鬼在看着我呢。]
[……前面的,幸亏你是在家里,不是在燕哥他们的电影里,不然光凭着你现在想的这些东西,你就已经死了。]
[卧槽,我试了,真的好难!这规定真的不是为了来个团灭吗?我刚刚已经很努力的在克制自己的想法了,但还是忍不出冒出很多类似于“万一有人想到寂静岭之类的,或是招魂什么的,那怎么办”。等想完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也算是在脑海中想象啊!]
[前面的说的好有道理!对啊,就算能控制住自己的想法,但是恐惧就像传染病一样,它是会蔓延的,人越多就容易感染。而人在害怕的时候,就会不自觉联想自己以前看到过的场面。这样不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吗?死结,永远解不开,和乌斯托比环一样。]
[惊了,那如果这样说,岂不是人越多越危险?毕竟只要有人起了个头,有鬼出现后,其他人就会不自觉开始联想,然后鬼越来越多。]
[我觉得这时候除非全员都是无神论者,否则很难通关了。]
[无神论者也不行吧?张导刚刚想的不是羊驼吗?这个不是鬼,但也出现了,活生生还会吐口水的那种(这个真的太离谱了!我都恍恍惚惚开始要怀疑世界了)。也就是说,你想的东西越具象,就越会出现,无论它是不是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真的完全想不出解决办法。]
[呜呜呜不愧是李雪堂导演,这也太可怕了。我一直都知道李导演拍文艺片和剧情片很厉害,但我没想到他拍恐怖片也这么厉害啊!孩子缩在沙发角落里瑟瑟发抖,总觉得沙发下面也藏着东西啊呜呜。]
观众们只以为这是李雪堂联合节目组一起拍的实时电影,因此他们虽然害怕,但还是觉得李雪堂又不会把嘉宾们往死里搞,所以就算规则恐怖,但肯定还有出路。
但在书房里的三人,却不这么想。
燕时洵很清楚的知道,浓雾覆盖了整个租界区外围,他们唯一能找到离开方法的方式,就是这里。
对他们所有人而言,这里就是现实。
死了,或许就是真的死了。
燕时洵的面色阴沉,他回眸看向邺澧,严肃道:“看来,要提醒楼下的那两人不要胡思乱想了。”
他最怕的,其实并不是赵真他们想象鬼神,而是怕他们想节目组其他人。
目前在井玢家找到的只有几个人,还有很多人没有找到,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剧组那些人有没有也跟来这里。
虽然燕时洵这个猜测暂时没有得到验证,但是如果他们脑海中所想的,连人都会具现化出现在身边的话……
燕时洵的脸色黑到可怕。
那他们可要面对真假美猴王了。
然而他们可没有如来来帮他们辨别真假。
“小病,走了。”燕时洵瞥了旁边的张无病一眼。
他还在嘴里疯狂嘀咕着“羊驼羊驼”,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到,搭配上他这身衣服……
简直就是精神病本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