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为了这份岁月温柔的话,可转战杀敌三千里,也可解甲归田,铸剑为犁。
只要能把这份天地间唯一的奇迹,拥在怀中……
农家乐的院门朝着月亮溪,只需要走十几米就能触碰到溪水。
而从燕时洵坐在院门的这个角度,他甚至不需要刻意抬头,就能顺着藤椅摇晃的弧度,看到高远没有一丝云的天空、倒映着月亮山满山红叶美景的月亮溪。
景色开阔,美不胜收。
但燕时洵并没有完全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份悠闲中。
他的目光同样被农家乐周围的村屋吸引了。
之前杨云就有说过,他父亲死后,村里人将他们母子两个赶到了村子最边缘自生自灭。而从离月亮溪这么近的位置来看,也确实如此。
但农家乐周围,却还是有不少村屋。
这些房屋看起来盖得年头不多,砖石都还没有被风雨磨损,燕时洵猜测,可能是村里人在看到杨云的农家乐开得如此好,才在这附近渐渐盖起了房子,可能是想要分一杯羹,也可能是觉得这里风水好。
但因为这些房屋现在都门窗紧闭着,一点声音也没有,所以燕时洵也看不出屋主的本来意图。
院子外面的围墙下,红的粉的花朵开得正好,随着爽朗的秋风不断摇摆着花瓣,看起来很是勾得人想要伸手去摘一朵。
燕时洵的目光没什么目的性的落在一旁,看着那些花瓣,心里却还想着其他的事情。
所有的事件就像是东一块西一块的线索,他隐隐察觉到它们之间的联系,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以致于它们被四分五裂。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真相。
先是早餐店老板杨光,和被妹妹报复上山、丝毫不被在意死活的杨花。杨云的话证实了家子坟村就是当年杨花出逃、杨朵死亡的旺子村。
再是昨天在嘉村借宿时,村支书明显的一脸忧愁和忌惮,还有后院的那口镇魂井。杨函和杨土的态度也很令人生疑,像是有什么事情,是杨光不知道或是没有告诉他的。
而本来就对阴气十分敏感的张无病,却做了一晚的噩梦,并且在山上,还有上吊死亡的尸体。
明明就在翻山的必经之路上,尸体在树上被挂到高度腐烂,却无一人发现。就算说是两村之间因为矛盾而封了路,也有些奇怪,难道就没人发现周围人失踪吗……
燕时洵的脑海中,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幻灯片一样重新播放,想要从中理顺出脉络来。
他杂七杂八的想着,目光无意识的落在旁边墙角下的花丛上。
却见一只白嫩的手出现在了燕时洵的视野中,伸手将那花采了一朵。
燕时洵沿着缩回去的手臂看去,就看到一名穿着漂亮布裙子的少女站在围墙外,正欣喜的低头嗅着手里的花朵。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花朵刚被摘下来落在少女手里,就有些蔫嗒嗒的没有生气。
像是察觉到了燕时洵的目光,那少女好奇的回身看来,在短暂的惊讶后,干净清澈的眼睛里染上笑意。
“呀,是没见过的人。”
那少女有些好奇,开朗的笑着向燕时洵问道:“你是农家乐的客人吗?我之前没在村子里见过你,你可真好看。”
燕时洵没想到这少女的性格这样开朗,微微一愣后,也稍微从藤椅上直起了身,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太随意。
“嗯,我是来农家乐玩的。你家是在村里的吗?”
“这个要怎么说呢?我家好像是这里的,但其实不是这里的。”
那少女的笑容大大的,眼睛里干净得没有一丝阴霾,仿佛她到此为止的整个都是阳光。
她说的话很怪,让燕时洵忍不住皱了眉。
而且他在这少女身上看到了一丝书卷气,不同于杨土和杨土那些年轻朋友漫山遍野跑过后培养出来的爽朗直率,少女更像是长时间伏案学习后养出来的沉静。
但现在,那份沉静和书卷气却都被少女开朗明媚的笑容所遮盖住了,像是她毕生的快乐都在此时展现。
燕时洵见过很多人,三教九流,贩夫走卒。
见得多了,他也自然而然的养出了一套自己看人的方式,只要看对方的行为举止和衣着打扮的习惯,就能把对方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没有走眼过。
可是,燕时洵现在看着这少女,却有些困惑。
他从少女身上看到的,应该是城市里长年学习养出来的书卷气和良好教养,不应该属于一个闭塞的村落。但是少女自己表现出来的,却是如此的开朗快乐。
问题在于,这村子里的女孩不应该活得如此快乐才对。
从进入家子坟村开始,燕时洵就始终在留意着路过的村子里的情况。但是很少有看到女性独自出现,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自家门口晒太阳,或是年轻人笑嘻嘻的从村子里穿过打闹。
而之前路过那老人的时候,对方指着白霜的穿着底气十足的破口大骂的行为,也在说明这对老人而言是稀松平常的道理,他觉得女性就应该穿得严实,而他年龄摆在那里,他骂什么小辈就要听什么。
不然,也不会那样理直气壮。
而杨云向他诉说的过往,也说明家子坟村对女性的要求很严苛,女性在此活得并不快乐。当年杨花杨朵的遭遇,更是家子坟村对待女性残忍的最好证明。
可是,就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这名少女却被养得如此开朗,没有表现出一丝常年被打压后的郁郁内向。
两种不同的信息冲击在一处,让燕时洵起了疑心。
但不等燕时洵想清楚,那少女就笑着凑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叫江嫣然,你叫什么呀?”
江?
江俨然?
不姓杨,不是杨氏宗族的人。
而且,“嫣然”这个名字,和村子里整体的起名风格显得如此不相同。村子里就算是男孩也会起一些更好养活的名字,何况是不被村子里重视和喜爱的女孩,为什么会这么认真的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难道是她的父亲对她过于疼爱,所以才会在整个村子都偏向男孩的大趋势之下,逆宗族而行,将美好的祝愿给了女儿?
燕时洵搭在藤椅上的手指下意识的勾了一下,心里升起了疑惑,面上却半点不显,只笑着回道:“江嫣然,真是个好名字,看来你父母很疼爱你。”
名字和生辰八字,是驱鬼者大多不会随意告知他人的重要信息。
在这一行里,名字和八字都像是一种定位信号,被人知道就像是被人拿到了可以克制的把柄,如果对方起了恶念,很容易就会中招。
但是燕时洵只是停顿了一下,就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中,从薄红的唇间缓缓吐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是,燕时洵。”
“是的,不过我父母死得早,是我叔叔养我到大的。他很疼我,我也很爱他,他和我父母没有什么区别。”
名为江嫣然的少女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的手里还捧着刚刚摘下的花,明媚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如此美好,是足以被画进画家笔下的油画里的景色。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听上去就是个大人物。”
江嫣然毫无阴霾的笑着向燕时洵夸赞道:“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吧?真好啊,还能自由的离开村子。”
燕时洵垂眸,笑着道:“你想要离开村子去外面的话,也很容易。杨云杨土他们很心软吧,你把花送给他们,他们一定会愿意带你出去玩的。”
江嫣然摇了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原本明媚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难过情绪,但很快就恢复了笑意。
“不啦,我已经放弃了,反正也没有希望。”
“而且杨云……”
后面那一句江嫣然的声音很轻,就算燕时洵有很好的听力也没能听清。
但等他从藤椅上直起身,从刚刚仰躺着的悠闲姿势变得严肃起来,身躯前倾双脚落在地面上时,江嫣然又闭口不言。
“你在这呀?”
“这边的花好好看啊,我们也摘一朵回去吧。”
“好呀,摘了花之后我们继续去村里玩吧。”
就在江嫣然闭了嘴的下一刻,从围墙的转角小跑过来好几个女孩。在看到江嫣然和她旁边的花丛时,女孩们都惊喜的叽叽喳喳讨论了起来,气氛欢快而轻松。
燕时洵的目光审视一样从那些女孩们身上滑过。
即便那些女孩们穿着和江嫣然相似的裙子,但她们身上有和杨云杨土相似的东西,却没有江嫣然刚刚带给他的那份与众不同的感觉。
这些女孩都比江嫣然的年龄要小上一些,看上去最大的也就十五岁的样子,最小的可能还没到十岁。
从她们的讨论话题和语气中来看,竟是隐隐以江嫣然为中心。
在女孩们出现之后,江嫣然的表情就有一瞬间的扭曲,刚刚本来想要开口说出来的话也没有继续说出,而是抿了抿唇,选择了沉默。
但不等燕时洵重新看去,江嫣然脸上就又恢复了那过分明媚的笑容,招呼着女孩们采了花之后和她一起去村子里玩,女孩们也都异口同声的答了声“好”,看起来兴奋又期待,不知道是什么游戏能让她们如此高兴。
“燕时洵是个很好的名字,你看起来也是个很好的人。”
已经和女孩们一起跑走的江嫣然,又转身小跑了回来,裙角在空气中飞扬。
她在藤椅旁边站定,笑着将自己手里的花朵递出去,放在燕时洵的掌心里。
“你是个好人,你没有罪孽,所以你应该笑才对。”
江嫣然笑得灿烂,冲燕时洵轻声道:“所以,如果晚上听到了声音,不管是什么声音,不要出门。”
“等睡过这一晚之后,就走吧,离开村子,回你自己的生活。”
说罢,江嫣然就又活泼的一转身,裙角飞扬。
她笑着冲燕时洵挥了挥手,然后跑开了去:“不要再见啦,燕时洵。”
燕时洵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少女问个清楚。
然而,少女就像是流动的风,不曾存在的雾,很快就流走了。
抓不住,留不得。
燕时洵半坐在藤椅中,神情有些怔愣的看着少女和女孩们眨眼间便跑得很远的身影,修长的手指虚虚拢着被赠送的花,愣着神不知道想到什么。
“怎么了?”听到笑声的杨云围着围裙,两只手上还都是面糊,赶紧从厨房小跑出来看看:“我刚刚听到声音,是发生了什么吗?”
看起来,杨云刚刚就在厨房里忙碌着中午的午饭。
而张无病也从厨房里探出个头,好奇又怂怂的向外张望。
“……没什么。”
燕时洵缓缓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合拢,将那花拢在掌心。随即,才重新挂上礼节性的笑容,抬头向杨云道:“刚刚有很多女孩子来采了花,又跑了。”
杨云看了看旁边已经被摘秃了花丛,并没有生气,笑道:“哦,是村里的女孩们,让她们去玩吧。”
“快快乐乐的,尽情的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