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看着这样的杨函,冷静道:“杨花现在很虚弱,就是因为有鬼上了她的身。也许,你知道些什么?杨朵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函没有听到燕时洵的声音,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不断胡乱低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燕时洵皱了下眉,站起身向杨函走去,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掐起法决,想要用安神咒让杨函冷静些下来。
但是,当他从小沙发上站起身的那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在他斜后方的窗户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燕时洵目光一凛,迅速扑向窗户向外看去。
然而窗户外面,只有沉沉夜幕,和四楼的高度所能看到的村子不远处的灯光,和被昏黄路灯模糊照亮的村路。
树枝随风呼呼摇摆,谁家晒在外面忘了收的被子也随之乱舞,在村路上投下张牙舞爪肆意拉长的倒影。
夜半无人的村路上,像是群鬼将出,沉夜潜行。
院落之外,皆是鬼影。
“叩叩叩。”
房门突然被敲响。
本全神贯注看向外面的燕时洵,也不由得被惊了一下,心跳猛然不规律的拔高,然后才缓缓回落。
燕时洵最后看了两眼窗外的景象,却还是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他这才转身,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的杨函提示道:“有人来找你,你不开门看看?”
“二叔啊!”门外传来年轻而活力的声音,是之前燕时洵熟悉的年轻人的声音。
他记得,这个年轻人是叫杨土。
杨土还在敲着门:“二叔你应该还没睡吧?嘿嘿我还不知道你吗,你都不睡觉的,就别装睡了。下来帮个手呗,爷爷说让我们给那些客人铺被子,我们人不够啊。”
见杨函还是坐在椅子上,一直痛苦的抱头不断呢喃着胡言乱语,完全没有清醒过来的架势。而门外的敲门声越发的急促,甚至门把手都被拧动着,哗啦哗啦作响,外面的杨土越发急切,只是因为被反锁着的房门才没能推开。
在没有搞清楚村子里的情况之前,燕时洵不能随意让自己被怀疑。
但杨函现在这副样子,房间里又只有他和杨函两个人。如果杨土进来,必然会怀疑是他对杨函做了什么。
疏不间亲,不论是否是他做过什么,杨土对他的感官都会直线下降。而一旦戒备心起来,就很难再降下来,后续如果他需要向杨土询问什么,就很难了。
燕时洵立刻做出了决定,不能让杨土看到杨函现在这副模样。
他瞥了一眼还在絮絮低语的杨函,大步流星的走向房门。
“奇怪,二叔锁门干什么?难道睡了?不应该啊,这才几点,还不到二叔睡觉的时间啊,难道不在看电视吗……”
杨土正在门口对着反锁的房门疑惑的嘀咕着,就看到房门忽然被打开。
但是从里面出来的,却不是他二叔,而是刚刚见过的节目组的一个人。
“你来找你二叔吗?”
燕时洵微笑着,刻意柔和了自己的眉眼,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很好相处的模样:“他刚才说,你今晚在楼下乱说话的事让他很生气,他今天不想理你。”
燕时洵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在浅红的唇前,做出“噤声”的手势,又抬手指了指在他出来后就被他半掩在身后的房门,像是朋友间为对方考虑的亲昵作态一般,小声向杨土道:“你今天还是不要惹你二叔了,他好像很生你气,看起来像是想要揍你啊。他现在是在忍着,但你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晃,可就不一定了。”
在村子里长大的杨土心思单纯开朗,哪见过燕时洵这样编起谎话来都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能控制得完美的人。
因为燕时洵的表情如此柔和亲近,说出的话也和杨函平时的行事风格很相像,增加了他的令人信服感。
于是杨土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蔫蔫的垂下头,有些懊悔:“确实是我的错,我明知道杨光叔的事对二叔的打击,还口无遮拦的说出来,二叔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
见到杨土信了,燕时洵神态自然的顺手关上了房门,然后抬手搭在杨土肩膀上,很自然的半拖着杨土从房门前离开,没有被杨土怀疑。
燕时洵道:“你不是说要铺被子?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来就好,不用麻烦你们了。”
杨土愣愣的回道:“可是,爷爷说……”
“嘘。”燕时洵点了点自己的唇瓣,笑着道:“那就不告诉他,我和你一起干,瞒着他。”
杨土下意识点头,完全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劲。
因为刚刚节目组众人分房间的时候,燕时洵一直在注意着杨函的脚步声,所以没有参与到分房间当中。
不过也刚好,既然要向杨函询问的话还没有问完,那就顺势在四楼的房间住下,这样也方便等没有人时他再来找杨函。
燕时洵心思转过,随手指了指杨函对面空置的房间,说自己就住在这里。
节目组众人还在一楼的客厅里吃饭做游戏,时不时爆发出来的大笑声从下面传了上来,让原本没有人而显得空荡荡的小楼,也变得热闹了许多。
并且,因为嘉宾中好几个都是常年从娱乐圈里混出来的人精,为人处世很是圆滑。当他们想捧着谁说话时,对方很难对他们产生恶感。所以村支书和妻子也都被嘉宾们逗得哈哈大笑,一时间拉近了关系。
而年轻的小辈们,则被开心又热情的村支书赶了上来,让他们来干活。
燕时洵混在几个年轻人当中,边听着他们的聊天,从他们彼此之间的对话中捋清一些村子里的情况,并偶尔说上几句,引导着他们往自己想要知道的话题上靠。
几个年轻人没有察觉燕时洵的目的,很顺利的就聊到了村子里的情况。
就像节目组众人方才从村子里走过时所看到的,因为靠着公路,领头的村支书又接受了新思想,学习了组织发的书,所以思维很活,带着嘉村的村民们积极和外面的人接触。
尤其是那些从公路上运货路过的,村支书都热情的领着他们介绍自己村里的农产品,因为价格低而且品质不错,所以有一些商人很愉快的就和村子里达成了合作,让村子里的农作物都顺利的被卖掉。又因为没有农贸站从中赚取差价,所以村里人获得的钱,也比其他村子多很多。
所以嘉村顺利发展了起来,又组织了村里的人一起学着商人们,直接将村里的东西拉到外面卖。一来二往之间,村里很多中年人和年轻人都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并且接触到了原本所不知道新思想。
慢慢的,本来就地处杨氏宗族最边缘地带的嘉村,就越发脱离了原本宗族的思考方式和行为模式,有了自己的想法。
嘉村的人们开始觉得,是时候换一种活法了。不是听从所谓的祖宗托梦和族长宗老的话,不完全去遵循族规,而是应该遵守外面城里的法规。
守着公路,让思维活动起来,这样嘉村才会过上好日子。
并且,对于其他还保持着传统宗族思想的几个村子,每逢大节日和祭祖,嘉村的人和其他村的人碰头的时候,都会提几句外面世界的流行,劝他们也向大山和宗族外面的世界学习,不要一直守着几百年的族规过日子,明明活着却腐朽得像一具死尸。
只是,那些村子大多数都对嘉村人的这种想法嗤之以鼻,觉得他们真是傻了,看来是祖宗不庇佑。
时间长了,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嘉村人们也就不再提起这些事。只是在祭祖或是大节日的时候,越发的不想去见到那些村的人。
“你是从外面来的,你都没听到他们说的那话。我爸都受不了,更别提你们了。恶心得像个老僵尸,呕死了。要不是祠堂和家谱都在一起,谁愿意去见他们啊。”
其中一个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有些愤怒又不屑的对燕时洵道:“反正我家都有十多年没有回去了,我们这种小虾米,没有人在乎也就无所谓咯。他们嫌弃我们烦,我们还嫌弃他们说话恶心呢,像是从上上个时代活下来的老僵尸。”
“你别这么说,那怎么也算是宗老嘛。”
旁边的同伴一边抖着被子,一边笑嘻嘻的拿手肘顶了顶那年轻人:“不过我家也不去,我妈说了,眼不见心不烦。我妹妹当年才十岁,每次去那些人都张罗说要把我妹妹嫁人,还让我妈善良点,把妹妹嫁给隔壁村的孤老头。给我妈气得哟,反正从那之后我们家就没回去过了。哈哈,春节在家吃饭打牌不开心吗,回去找不自在?”
“不过杨土不行吧。”
其中一个年轻人说着。
然后几个年轻人,就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正吭哧吭哧打扫灰尘的杨土。
“长子长孙,不回去不行啊,每年都得被爷爷揪着去参加祭祖,太可怜了。”
一个年轻人啧啧道:“然后因为杨土到现在都不愿意结婚,被骂得可厉害了,有一年我都看到他被说哭了。”
“嗐,也无所谓吧,反正回了咱们村就是爷爷管事了,村支书不比族长厉害?没听说过族规比法大的。”
另一人耸耸肩:“况且,这不是咱们家的优良传统吗?二叔不结婚,杨土也不结婚。反正他们爸都对这事没意见,其他人算个蛋!”
被提到名字并且莫名被好一顿怜悯的杨土,茫然的回头看过来,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顿时笑骂道:“你们这群八卦精。”
“我确实是不结婚啦,谁爱结谁结,反正我是不打算去祸害别人家的好闺女。”杨土耸了耸肩:“害人害己的事,咱可不干。”
几个年轻人对宗族旗帜鲜明的反感态度,让燕时洵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嘉村,倒确实是思想开放。
不过,不仅是杨函,就连杨土都对婚姻深恶痛绝,可见当年杨光和杨花一家所遭遇的事情,对两人影响之大,甚至到了后辈身上。
这样看来,杨花一家当年发生的事情,绝对不小,并且很可能远远比杨光所知还要骇人。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了杨土身上。
当年杨花一家的事对杨函的影响,比他预料的还要大。如果杨函情绪崩溃,今晚没办法问出当年发生的事情,倒是可以考虑从杨土这里问问。
毕竟以杨土的反应和这对亲叔侄和睦的关系来看,杨函必然把当年的事情大部分告诉了杨土。
因为燕时洵沉思了许久,他的目光引起了杨土的注意。
杨土转过头茫然的看向燕时洵,不知道燕时洵为什么要看着他。
但因为刚刚同伴提到杨函,杨土忽然意识到……
“你刚刚怎么去了二叔房间?”
杨土惊讶的道:“二叔竟然会让陌生人进自己房间,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你之前和我二叔认识吗?”
听到这话,几个年轻人刚刚轻松的谈笑声都戛然而止,齐齐用惊奇的目光向燕时洵看来。
“二叔不是最讨厌别人进他房间吗?怎么会?”
“夏天二叔都不开门开窗的,对着后院的那扇窗户连窗缝都灌了胶封死的,怎么会见陌生人?”
“我都没进过二叔的房间,小时候进去就被二叔打出来了。二叔那个恐怖的表情,直接把小时候的我吓尿裤子了。”
“杨函人很好,我上楼遇到他就聊了几句。”
燕时洵淡定道:“可能因为我之前读过几本道教的经书吧,杨函兄弟就邀请我一起多交流交流。不过也没有太长时间,也就几分钟吧,杨土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准备下楼。”
杨土眨了眨眼,觉得按照二叔那个性格,要是真有人读过书,还是道教的东西,确实可能会比较喜欢。毕竟二叔平时就喜欢搜集这些东西,他们每次去集市,二叔都让他们带些道教的东西回来,有人出村子也会被二叔拜托。
虽然和杨函今天才认识,了解不深。但燕时洵还是从杨函的房间布局和几个年轻人的谈话中,大致猜出了杨函的性格,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于是,几个年轻人虽然有些纳闷,但都接受了这个说法。
“行,这层的被子铺完了。我们上楼吧。”杨土笑嘻嘻的向燕时洵说:“你一定记得不要告诉爷爷,不然我要被揍了。”
燕时洵微笑:“放心。”
我怎么会打草惊蛇。
……
而在被笑闹声充斥着的小楼之外,夜幕下的村子,安静到可怕。
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像是木棍杵在水泥地面上时发出的声音。
但更像是,人骨头敲击时发出的空空闷响。
所有没有被灯光照料的地方,都有声音间杂交错地响起。从长满农作物的田野,从小院的后面,从房屋的墙角下。
没有人的村路上,昏黄的灯光空荡荡的照着。
只偶尔,有一截惨白的趾骨踩进光影边缘,又很快缩了回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吃饱喝足后,白霜心满意足的起身,在笑着向其他嘉宾打了招呼后,就想要先上楼整理下行李。
毕竟节目组里女孩子少,就她和几个工作人员,洗澡还是错开来比较好。
正和村支书聊得正开心的综艺咖挥了挥手,然后继续扭过头,全神贯注的听村支书讲原来山里的故事。
只是,白霜在站起来的那一晃神中,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什么东西。
于是,她下意识的又转过头向窗外看去。
但小楼里充足的光线,让她眯起眼看了好半天也看不清外面的东西。只好当是自己被白炽灯晃了眼睛,才会在乍然看向黑暗地方的时候眼仁中残留着之前的成像,出现了幻觉。
毕竟她模糊的感觉着,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个东西,好像是一个细长的白色。
现在仔细想想,好像也和旁边的白惨惨冷调的灯管差不多?
白霜只是纳闷了几秒,随即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没有往心里去。
安静的后院内,那口被厚重石板盖住的井,没有被小楼里透出的光线照到。
一抹血红色,忽然落在全然被黑暗笼罩的井口之上。
血红的眼睛睁开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