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遵最后选择了忍,他咬咬牙,尽量让自己露出笑容:“好的,我会吩咐下去。”
“请注意,马太守,这件事除了你不许有第二个人知道,太守府的人都不太可靠。”
郭淮这一句提醒无疑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在马遵有所反应之前,他站起身来,拿起搁在身旁的小尖铲搅动了一下铜炉中的红炭,让火更旺盛一些。这是一个明显的送客令,于是马遵不得不起身告辞,恨恨地离去。
等到马遵的身影消失以后,郭刚这才开口对郭淮说道:“叔父,朝廷怎么会容忍如此无能的人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
“毅定,朝廷之事,自有天子进行定夺,我们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够了。”郭淮走到他面前,直视着自己的侄子,“身为间军司马,是不能有政治倾向的。有了政治倾向,就会有了偏见与盲区,这两者是敌国间谍赖以生存的基础。”
“是,侄儿知道了。”
“很好。你下去计划行动细节吧。”
“侄儿已经安排好人选了,这一次参与行动的核心人数不会超过六人。外围支援人员在行动前一刻才会被告知具体目的。”
郭淮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郭刚以无懈可击的姿势抱了抱拳,然后转身走出议事厅。
现在议事厅中只剩郭淮一个人,他回到案几旁,扯开挂在后壁的黄布,一幅相当详尽的陇西地图占据了大半个墙壁。他从地图的左边踱到右边,又从右边踱到左边,不时从炉底拿出一截炭棍在地图上画几笔。很明显,现在他思考的事远比追捕蜀国夜枭重要。
魏太和三年,二月十日。
陈恭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去一趟。他一直设法找出那一名给事中的真实身份,但是毫无结果;准确地说,可能性很多,但是没有一种可能性上升到可靠的程度。二月十五日就是他例行向南郑汇报情报的日子,如果在这之前这份情报“回炉”工作还无法完成的话,那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他决定去找一下“白帝”,“白帝”是隐藏在上邽城内的另外一名间谍,他也许会有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渠道。陈恭和“白帝”两个人本来并不相识,蜀国司闻曹的工作原则是:第一线工作的间谍们彼此隔绝,单线纵向作业,绝不发生横向联系。这样谍报效率会变低,但可以保证当一名间谍被捕后不会对其他情报线造成损害。司闻曹就和他们所效忠的诸葛丞相一样,谨慎到了有些保守的地步。
在第一次北伐失败后的蜀国情报网大溃灭中,陈恭和“白帝”因为一次意外的审查而发现了彼此的身份——陈恭一直觉得这很讽刺。两个人都幸运地在那次魏国的大清洗中活了下来,从此知道了对方的存在。他们两个平时极少见面,但保持着一种独特的联络方式。
陈恭在二月十日晚上来到上邽城内的步军校场,在木制的辕门右下角立起了三块小石头,然后在三块石头顶端又加了一块,不过这一块的底部用墨事先涂过了。把这一切做完以后,陈恭重新消失在夜幕里。
第二天下午他借故去太守府办事,又路过一次校场,看到那个不起眼的造型起了变化:在顶端的石头被翻了过来,将涂着墨的一面朝上。看来“白帝”有回复了。
二月十二日中午,陈恭离开家门,前往早就约定好的接头地点。他希望能从“白帝”那里得到一些他所不知道的情报,这也许有助于了解那名给事中的身份。
走过两条街,陈恭看到两名士兵各执长枪靠着街口的墙壁说话。陈恭认出他们是马遵太守的手下,心中有些奇怪。他注意到在附近的酒肆里也坐着几名士兵,他们却没有喝酒。又走过一条街道,陈恭转向左边,看到街道右侧的里弄门口有士兵在把守。这里一直都有人把守,但是今天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其中一名士兵看到了陈恭,友善地打了个招呼。
“陈主记,您这是去哪啊。”
“嗨,还不是那些库存的事。上头整天催着要拿出本清楚的帐簿来。”
陈恭开始抱怨,抱怨上司是与同僚增进感情最好的手段。果然,士兵同情地点了点头,也叹息道:“是啊,我们本来今日轮休的,可现在却被忽然调到这里来不能离开,随时候命。”
“随时候命?”陈恭心中划出一个大问号,“为什么?”
“我们是奉命在这里待机,至于要干什么上头可没说。”
陈恭又与士兵随意敷衍了几句,然后借故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觉得心中不安,但还是继续朝着预定的接头地点走去……前方有两名妇人在水渠前砸着衣物;一个苦力扛着两个大口袋吃力地行走;几个小孩子跑到街中央去逗一只死去的蜻蜓,被路过的马车夫大声叱责。向阳的墙边靠着几名懒散的军士,简陋的皮甲摊在他们膝盖上,内衬朝上,其中一个聚精会神地挑着虱子。一切都显得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