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前,西方佛道来此论法,一位梵生国法师在此地划出一片尸陀林,向大庸佛众传授白骨观的神通。他带领徒众入此林中,用饼卷腐肉而食。
大庸佛门中亦修白骨观,却不似西方修法那般激进,此事在当时的玄都修行界里激起不小争端,不过最终,这片尸陀林还是留了下来。
所谓尸陀林,不过是在义冢上加建了一座供奉尸陀林主的石塔,然而一旦和佛门扯上关系,在市井凡人眼里看来,此地的意义就变得与之前判若云泥。据说,人死以后,只需弃尸于此,无需土葬,便可消去亡魂怨气,亦可保后人平安。
那具尸体便被牛车拖来,又被运尸人扛着,穿过腐臭气冲鼻的尸陀林,丢到一片乱石间,与腐尸蛆虫为伴。
大半夜过去,这具尸体从环采阁到殓房再到被弃于此地,并无一人调查他的身份。只有几只老鸹,在树梢头时刻关注着他,确认这个新来者是否真的已经死去。
及至破晓,终于有两只老鸹扑棱翅膀,飞到尸体边上,歪头打量这个男人的遗容。他的肚子已因腐败而开始微微膨胀,不出意外的话,只需再等上几日,它们便能用并不锐利的黄喙,啄开失去韧力的皮肉,饱餐一顿。
却有一阵晨雾在此时逆风飘来,老鸹觉出危险,振翅欲飞,霎时间,又被雾中探出的一只毛绒绒的白爪死死按住。
老鸹惊惶之下,奋力扑腾,那雾中现身的白猫,却只是戏谑地看着爪下弱者无奈的挣扎。
老鸹自觉我命休矣,敛翅放弃抵抗,白猫却觉得没了兴致,放开爪子。老鸹反应过来,振翅飞走,惊恐之下,全然没注意到,那阵飘渺雾气里。又走出一男人二女。
正如鲜有人会去在意道中横死的猫鼠,徐达也并不会因聂尔之死而悲伤,甚至还有心情与乌鸦玩耍。红药看那黑羽没入远处的翠绿春林,又低头去看聂尔和他身边的几具尸体,心中也近乎毫无波澜。忽然心头喃喃,所谓物伤其类,自己如今也属非人之类了。
李蝉的表情却也很平静,他离开冶泉东渠的十里柳堤,被半夜的奔波刮去了身上的旖旎脂粉气。他在腐臭刺鼻的尸陀林里蹲下来,盯着聂尔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又抚过聂尔脑后的伤,目光往下,看到了聂尔被拔去指甲的十指。
紧接着,又看到聂尔靴上有一处不起眼的突起,李蝉伸手一摸,是件硬物。他脱下聂尔的靴子,倒出那硬物。随着环佩相击般的清脆声音,断成两截的玉钿落入李蝉掌心。
官衙的仵作不知出于何故没有验尸,不光遗漏了聂尔身上的刑讯痕迹,还把他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件落下了。
李蝉攥着玉钿,低声道:“我初到玄都时便与三郎结识,三郎此人……重利却不忘义,仗义而不疏财。”他像是在回忆,嘴角也露出一丝笑,但紧接着目光再次聚焦到聂尔脸上,便再度沉默,把玉钿收进腰囊。
扫晴娘轻轻握住李蝉的手,发现他的指节绷得很紧。她望着聂尔的尸体,轻声说:“也算是活得通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