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灰穹

窗外是深灰色的天穹，而不远处则是一座宛如陀螺般的浮空岛。

上方的高楼沐浴在阳光之下，雪山与大片绿色的原野令人一眼看去便是心旷神怡。

而在浮空岛下方的阴影中，密密麻麻隐藏着的建筑物，则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阴森感。

如同陌生人悄无声息站在毛玻璃的窗外般……哪怕只是在无意间扫上一眼，就会立刻给人以如冬日湖底般的深寒感。

“今天可真是个大晴天啊。”

但是，坐在罗素对面的那个男人却吸着鲜榨橙汁，如此自来熟的感慨道：“没下雨真是太好了。”

“是啊。”

罗素轻声应和着，转过头来。

按常识来说，这的的确确是晴天。

没有暴风雨、没有台风、没有暴雪，也没有那厚重的乌云自天边垂落、宛如障壁般盖住天穹……

“她死了。”

——这是实话。

罗素如此说道。

这并不完全是演技。

就像是假装自己很乖，来蹭蹭路人骗取食物的流浪猫。

他是相当少有的“全正面表征个体”。也就是说，他没有从自己的灵亲中继承到任何负面特质。

罗素一侧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平静：“一个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的舅舅。母亲让我搬到幸福岛来生活……这头等舱的票，也是我舅舅给我买的。我跟你说，这票可贵了，如果换成我的生活费，能让我过上五六年顿顿有肉的日子。

……如果矮不算负面特征的话。

谁都知道天空的本色就是灰色。

“听起来，幸福岛和崇光岛也差不了多少。”

尽管只是一种用于自保的社交手段。

光是被那单只义眼注视着，就会感觉到脊背冰凉。

“这话未免太失礼了，阁下。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我已经研究生毕业两年了。”

“虽说……我是第一次坐头等舱，”罗素紧盯着桌对面的那人，头上金色的猫耳不安的跳动了一下，身后的尾巴高高扬起、左右缓慢摇晃着，“但一般来说，天恩集团会将头等舱室的票，卖给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吗？”

罗素摇摇头：“我不想去找他。”

“即使他让你生活的如此困难？”

“我和我妈妈都是沙丘猫。据说是一种很小的猫……不过我也没见过就是了。”

坐立难安。

根据灵亲学，这是以小型动物为灵亲的人类常见的一种本能。

进门后，罗素才察觉到家中进了盗贼，而且对方还没有离开。

没有爱，也没有恨。仿佛只是一个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路人。罗素并没有“自己拥有一个父亲”这样的意识。

罗素那没有戴皮手套的右手，下意识的碰了一下胸口的项链。

……但是，或许是错觉。

一边想着，罗素一边轻声答道：“她的葬礼刚结束不久。

“你知道吗，先生？我头一次知道，人死之后会变得很重。而在那之后，又会变得很轻。火葬场不会把全部的骨灰都交给你。只有象征性的那么一捧……骨灰盒大概只有这么大。”

说来也怪……或许是因为专注于表演、或许是对方对自己放下了某种歹心，罗素感觉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感，逐渐消散了。

“听我的，”对面青年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些，“等找到那男人，记得给他一枪。抛妻弃子，应当给他些教训。”

那纹路自上而下穿过他的左眼，从眉毛穿到下巴。途中路过的左眼，也早已被替换成了冰冷的、给人以精美钻石感觉的义眼。

“但也很可惜，我实在没有买行李箱的钱了。好在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搬运，上学时的书包就足够了，甚至还挺宽松。这倒是让我省了托运的钱。”

身材高大的白发青年低声感叹着。

如今面临的危机，想必也正是如此。

这个透露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如此盘问道。

罗素想。

虽然经由葬礼流程，芯片里存放的数据已经被销毁……但这留下的完整芯片，也是一种留给亲人的纪念品。

母亲的确如此说过，罗素也是发自内心的这样想的。

“我们之前生活在崇光岛，那边不像是幸福岛有上下城区。大量工作交由人工智能处理，能让人活的体面些的活计可不好找。母亲费尽全力才能供养我，让我上学。这二十多年来，那个男人甚至连一分钱都没有汇回来过，所有的消息都是只读不回。甚至在母亲病死后，我给他发了母亲葬礼的地点，他也没有理会我。

——但那应该是幻觉吧。

但实际上，他对那个男人并没有什么感情。

只是罗素其实并没有那么无助——他比自己话中所描述的那个孩子要坚强的多。

那人头上则立着一对白色、毛茸茸的犬科生物的耳朵，发量健康到吓人的程度——那白色的长发，甚至长到把他的尾巴隐藏在其中。

他并没有迫不及待的离开，也没有在出门后飞奔着逃跑。而是哼着歌，磨叽了一会才缓缓动身。

而这个存放芯片的水晶吊坠，同时也是母亲留给罗素的最后一件礼物。

青年轻声说道：“比成为‘总公司’的董事，还要更难。”

罗素轻声说道：“母亲说过，我要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

但把这些事说出来，的确也让他好受了一些。

他的脸上，有着仿佛刀疤般的蚀刻纹路。

罗素没精打采的应道：“但也可能是遗传问题，毕竟我妈妈比我还要再矮一点……”

“你妈妈不陪你一起来吗？”

从古至今，这个世界从未有过湛蓝色的天空。

就像是小时候犯了错，在怀疑自己可能被发现的时候、就会突然变得健谈。会主动、自愿的承认一些不那么重要错误，试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什么才算‘了不起的大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