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贾环有些凄厉刺耳的哭声响起在荣庆堂内,不似往常惫赖,反而让人动容落泪。
宝钗、黛玉、湘云和三春姊妹,纷纷哭出声来。
她们从未想过,兄弟之情也可如此真挚动人……
诸姊妹哭声,又引得凤姐儿等人落泪,一时间,堂上哭声连连,悲情不已。
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等人,看到这一幕,也跟着红了眼。
贾政自不用提,泪眼纵横。
连贾琏也似羞愧的用袖角抹起泪来……
唯有贾琮,面色还算平淡。
他心中一直保持清醒,知道这些人纵然感动,也只是一时。
况且还有些并非因人而感,只是受环境影响方落泪而已。
流泪罢,终究还是利己为上……
贾琮拍了拍贾环后背,然后对李纨示意了下,请她先引姊妹们下去吧。
不然这哭声今日怕止不住了……
李纨会意后,用帕子抹着泪,请诸姊妹往后面去。
只是一时间哪里请的动?
贾琮看向宝钗,目光平静温润。
他相信,最知人心的宝钗必会懂他。
果不负所望,宝钗微红的明眸在与他对视了几呼吸后,目光幽怨怜人,但终究还是缓缓落泪颔首。
然后起身,与身边诸姊妹说了两句,其她人也跟着起身了,一起看了贾琮一眼后,随着李纨、宝钗一起去了暖阁。
等她们离去后,荣庆堂上就只有贾环一人的哭声,哭的十分伤心……
一旁赵姨娘见之,又心酸又失落,她心想,不知她死时,这蛆心的孽障会不会哭成这样……
“好了,别哭了。”
贾琮拍了拍贾环,说道:“老太太、老爷都在看你呢。”
贾环闻言,小身板儿明显一僵,然后悄悄的放手……
对他而言,贾母和贾政永远属于恐怖级别。
方才已经是“感情用事”超常发挥,大哭一通情绪发泄出来后,冷静下来,便开始后怕……
可仍是一脸的委屈,怕被骂不敢抬头看人,垂着脸不停的抽泣着。
心里暗怪贾琮不听他的金玉良言,刚才多好的机会啊,怎就不让琏二去呢……
见他如此,贾母、贾政等人并未骂他,反倒面色欣慰,贾母道:“你们兄弟能这般友爱,也是好的。看来环哥儿如今也长大了,长好了……”
贾政等人也点头附和,贾琏却有些不自然,贾环对他可不友爱,心里暗骂这个小畜生,往常白对他好了。
之前他心情好时遇到贾环,也会施舍给几钱碎银子花花……
赵姨娘见贾环难得被夸一回,激动的满面花开,忙对贾环道:“还不快给老太太磕头!”
贾环犹在抽噎,不过到底知道孝道,跪下给贾母磕了个头。
等起来后,贾母点了点头,让鸳鸯取了个金项圈给他。
然后就让欢天喜地的赵姨娘领了回去……
等赵姨娘母子离去后,贾母看向贾琮,道:“你原是荣国嗣爵人,本就该你去,只是你年岁太小,之前她们劝我送你去军中打熬,我没有同意。可如今家里到了这个地步,不同意也不成了,你心里不得生怨。若是你琏二哥没出那档子混账事,你就是想去都没机会。你明白么?”
贾琮点头道:“贾琮明白。”
这倒不完全是虚言,贾琮如今为贾家从军出征,那么贾家在军中的香火人脉,便会自动落到他头上。
先荣国留下的军中香火情,都会对他照顾。
贾母等人虽然不看重这些,但她们并不傻,不是不知道这些香火情的珍贵之处。
贾家那么多子弟,穷困潦倒的不少,难道果真没有愿意以命搏富贵的?
他们只是没机会罢了,没有贾家的举荐,自己去从军,也只能从大头兵做起。
如今天下太平,想靠熬资历起家,基本没可能。
当然,贾琮的情况又有不同。
他并非穷困潦倒,也不需要以命搏富贵……
贾母等人正是明白这一点,方说这些好话。
不过她们不知,其实贾琮心里并不抗拒。
自那日被人从武王府中丢出后受辱,又在宫里游走在生死边缘,感到性命操于人手,和狗一样朝不保夕时,内心无比骄傲的贾琮,就已经盘算着去触摸军权了……
若非如此,他有太多法子避免去边关。
见贾琮明理,贾母点点头,对贾政道:“一会儿让人将家里武库打开,多少年没开过了……武勋从军,一应马匹铠甲兵器都是自备的。当年国公在时,早早就给你们兄弟俩备好了小盔甲小兵器,那会儿你们也和琮哥儿这般大,只是你们都没这份心,后来也就收起来了……如今正好再翻出来,给琮哥儿用,都是上好的。”
又道:“好好选些随从,老太爷时分下来好些骚鞑子,这么些年只是在马圈里喂马,旁的也不会做,侍候马匹却都做的极好。国公爷还在时就常说,在军中马匹极重要,好多时候一匹好马能保命。这次去多带些人,当侍卫亲兵也好。”
贾政忙应下,贾琮也再次感谢。
贾母顿下,王夫人又对王熙凤道:“九边这会儿怕是已经下雪了,你给琮儿多备些厚衣裳,大氅捡好的厚的,里外发烧的,还有手炉脚炉也都要备下。”
里外发烧,就是里外均是毛皮。
薛姨妈笑道:“太太不说我还想不到,咱们这边冬日里也不大冷,穿的都是狐皮鹤氅,要不就是灰鼠貂皮,结果前年蟠儿不知从哪儿寻了件那样厚的黑熊皮大氅,老天爷,人穿上后直冒汗,当褥子都嫌厚。对了,说到褥子,我又想起来家里还有一张狼皮褥子,密实的紧,也是热的让人受不住,一会儿一并给琮哥儿送来。”
贾政闻言,面色总算好看了些,看向贾琮道:“如此这般,去了九边冬日里就不怕冷了。且放心,如今太平时节,也没甚战事,你在九边待上二三年就回来。我会给边军送去书信,让他们多照顾你一二。到时候,还能再下场。可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一时想不到也不相干,书信回来,家里自给你送去。”
贾琮面上感激道:“劳老太太、太太、姨妈费心,至于其他的,就不用了,毕竟是去从军,不是去享福受用……倒是可以安排人送两箱书过去,不敢断了学业。”
贾母等人无言,贾政却老怀甚慰,连连点头道:“琮儿至此不忘向学之心,极好极好!”
只是,贾政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至此时,仿佛千言万语都显得太过单薄……
尽管贾琮身上有荣国世位,可从一开始,他就始终谦让这个世位,主动要让给宝玉。
现在王夫人心里都有些后怕,当初她不是没动过心思,要不是贾政强压着不许人动歪脑筋,这个世爵会落在谁头上,还真说不准。
若当日果真动了手段,让宝玉落了世位,那王夫人今日怕是哭死的心都有。
贾琮谦让不掉,不得不承继了那个世位,结果还被逼的自愿放弃贾家偌大的家业。
那么多田庄、园子和金银,悉数不要,只落了个空名头。
结果现在,他却要因为这个空名头,要远赴九边苦寒之地,以延续贾家的气运,好让贾家这些人,继续享福受用……
别说贾政,就连贾母等人,面上也很有些难为情。
勋贵人家,最好体面。
别管背地里下手多么狠辣,面上一定是慈眉善目的。
这也是方才贾母、王夫人等人这般大方的缘故……
只是,看着一直面色淡然平静的贾琮,她们自然明白,之前那些恩惠都哄不住这个孩子。
可她们也无法付出更多……
荣庆堂上,渐渐陷入一阵尴尬的平静。
过了稍许,贾母叹息一声,道:“去吧,让老爷先将你名字凭证报去兵部,等公文下来后,家里备宴,给你送行。等你回来后,就搬到宝玉旁边的院子吧,你是贾家的孩子,没有老在二门外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