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李恪进来又出去,军营的喧嚣也渐渐沉下,等他走出军帐,外面天空已显出青冥的颜色,吃过一点早饭后,在李恪陪同下营中四处巡视了一番,因为之前他下令两日不动刀兵,此时巨大的校场已有几支步卒开始操练。
不久之后,外面有斥候递来的讯息——曹军后撤了。
……
凌晨之前。
夜空不见星月,氤氲流散的夜里,灯火照着老人的影子静静坐在帐中,无人敢进去打扰。偶尔能听到里面布帛扭干水的声响,替木榻上的女子擦去脸颊、手背的尘埃,老人的手都在过程中微微发抖,身形轻轻摇晃的坐回去,目光怔怔的看着白皙的脖子上,那缝合起来的伤痕,平静的脸色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爹还记得你和子脩光着脚丫子,满院的疯跑,把牙摔掉一颗,满嘴都是血,还一个劲儿的笑,把你娘吓的脸都白了……”
“……子脩也是一个懂事的兄长,明明是你自己把花坛推倒弄的,却是揽到他自个儿身上,被你们母亲狠狠打了一顿……爹可都知道的,那时候为父身边有你们两个……做什么事,心里都说不出的有劲。”
话语稍缓,喉咙里酸涩,些许哽咽:“……看着你们兄妹一天天长大,子脩刚正、有担当,我的清河也变得亭亭玉立,煞是好看!就算是现在,旁人也难以企及我的女儿半分……后来为父把子脩弄丢了……就想将你留在身边,多留一天是一天,多看几眼也是好的,可是……”
浑浊的水珠滚过满是皱纹的眼角,滑到斑白的须尖,通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泪水掉下来,曹操只是看着安静躺在木榻上的女儿,“……可是,为父还是将你们都弄丢了。”
眼睛痛苦的阖上。
灯火通明的军营,曹洪、曹纯、夏侯兄弟焦急的来回走动,看着里面坐着的大兄,不敢去打扰。独目夏侯站在原地,拳头捏的咔咔直响,咬牙转身就往外走去,随后就被追上去的夏侯渊一把拉住:“兄长,你想做什么?!”
“放开!不把公孙止擒来,为兄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把手拿开——”
“弟就怕你还没冲进去,就粉碎碎骨了!”夏侯渊将他拖了回来,曹纯、曹洪也过来劝他:“清河虽死,可今日你也见到公孙止的神态,两边战事终有一点缓和,难道你想让清河白白就这么死了?”
“清河也是我夏侯惇的侄女,将来的儿媳!她这么死了,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你们都给我撒开手,今夜不杀进公孙止军营,把他擒来,我还有何面目回来再见大兄……”
帐帘陡然掀开,这边争吵乱成一团的四人见到站在帐口的族兄曹操,便是安静了下来,各自收回手,就像小时候做错了事,被大兄责罚一样乖巧,一字排开站立在那里。对面,曹操就这样看着他们一字也未说。
许久。
黑暗里,他缓缓转过身:“你们将清河遗体带回许都,好生安葬……”然而,才走出两步,整个身体都摇摇晃晃起来,后面的四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冲过去,后仰的老人倒在了曹纯身上……
……
一夜过去,天泛起晨光的时候,公孙止带着骑兵来到空荡荡的军营,只有稍许披甲的草人还立在哨塔上面,随后,大量的骑兵沿途追击下去,击破两支断后的军队,他得知一条惊人的消息。
——曹操头疾突发、悲伤加身下,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