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邃下来,晚风在窗外跑过去。
虫声在外面隐约的啼鸣,安静的寝间里,从床榻上一双眼睛睁开,然后起身,无声的坐到床沿,静静的看着漆黑的房间摆设,有些发呆,白天发生的事,以及月余以来的操持让他失眠了,纵是当初只有几百人面对成千上万的敌人,也从未有过的。
房里很静,偶尔有妻子翻身的动静,和正儿在梦中咿呀的呓语。
初来这个世间,四周都是敌人,匈奴人是、鲜卑人是、就连一部分汉人也是,那时他只想活着,不敢有半点的犹豫,在自己麾下那帮马贼面前更不敢露出半点胆怯和犹豫。
窸窸窣窣的声响,公孙止穿上鞋子,披上外袍,月色从外面照进来,他看着里侧的儿子、中间熟睡的蔡琰,轻声的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替妻子将被子掩好,嘴唇嚅动着仿佛在和她说话:“我啊……原本就是动物园里养狼的,初中勉勉强强毕业跟了一个师傅当学徒,后来师傅退休了,这份工作就接过来了……”
手在女子脸上轻轻摩挲。
“……谁叫我是孤儿呢……动物园里的宿舍就是我的家……一张钢丝床,一台破旧的电视,就是家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里,会杀人……会在草原上所有抢食的人拼命,打的头破血流。”
指尖滑过妻子的脸侧,收回来:“……也未曾想过会遇到你,更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完整的家,还有这么多一大帮兄弟。”呢喃的声音停了停,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打着打着……弟兄就变多了,地盘也越来越大,脚步就没有办法再停下来,就算我想停,他们也会在后面推为夫。”
“……当皇帝……原本我也想过的,可为夫只是一个养狼的,到了这边,字都认不全的人,看到满是字的竹简,就脑袋疼,可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又不得不做,毕竟啊,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后路了,我说正儿将来要坐那个位置,可为夫也怕这小家伙坐不好,把命给赔上,那时候我俩都老了或死了,谁给他撑腰啊。”
黑暗中,身影擦了擦眼角,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被角,“讲真的,有时候我真恨那天为什么要去上高架桥,为什么要遇到警察和匪徒枪战,把我送到这里来。可那天在洛阳城外卫家的庄子上看见你,为夫就不恨了……所以,上辈子那个姓吕的年轻人就当作死了吧。”
公孙止缓缓起身,长发垂下来遮盖了半张脸,后退两步,像是说完了这些年来压抑在心里的话,整个人都陡然轻松了许多。
“你和孩子安心睡,我去书房把落下的政务处理了,正儿坐不坐的了这个天下……”
缓缓转身,公孙止吱嘎一声打开房门,风吹进来,发丝飘着,跨步出去,声音也在风里飘着:“——我这个做父亲的替他打下来,打牢固。”
门扇轻轻的关上,脚步声远去时,床榻上沉睡的女子翻身侧过来,睫毛微微的抖动着。屋外,身影穿过廊檐,在一处房门停下。
吱嘎一声,推开门扇,跨步走了进去,点亮了烛火,坐到长案取过了一卷竹简认真的看起来,与此同时,也有身影从另一个方向走出侧院,站在廊桥上,双眸盯着那边透着暖黄的窗棂,盯梢记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