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藩能明白徐经的感受。
都护府好听是好听,可要做到控制四洋,比登天还难。
比如大明的船队,固然规模庞大,可在昆仑洲南部,若有一处大明的据点,这个据点的人口,如何利用,当地的遗民,愿意效忠吗?若是发生了反叛则那么办?要不要弹压?可等到消息传到了大明,那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了,等到大明调集了人马,预备平叛,人家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还有那黄金洲,大抵也都是同理,一旦遗民们在那里生活了两代、三代、四代,他们与大明的亲缘,自然渐渐淡薄、疏远,人家在那儿,安生无比,又凭什么,让你远在万里的衙门来管理。
说白了,就是反叛的成本低,而管理的成本过高。
这之中没有取得一个平衡,所谓的制霸四海,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可若是不迁出大量的军民,那么大明在各地的利益,就更加难以保障了。
方继藩此时,却是笑呵呵的道:“你呀,看来还是不及你的伯安师弟,知行合一,你已忘了吧?”
“这……”徐经一脸羞愧。
方继藩道:“首先,需对遗民予以教化,无论他们在天下各个角落,都必须得有和中国一样的价值观,因而,孔圣人咱们得把他老人家的塑像,擦亮一些。”
方继藩无论对于圣人是什么心思,却也知道,孔圣人,是当今天下最大的共识。
“当然,单凭这些,是不足以控制各洋的,想要让人肯为大明效命,或者说,为中国效命,其本质,需要利益,而绝非只是单凭的教化。何为利?中国的瓷器和丝绸,在黄金洲,哪怕是对未来的遗民,也是广泛需要的,而他们未来,也势必将在黄金洲开疆拓土,进行生产和农垦,他们的特产,亦需在中国方有销路。这就形同于是水,水需流动起来,才可使利益均沾……就比如……西山建业……”
“西山建业……”
方继藩耐心解释道:“倘若朝廷任命一个小吏,去了黄金洲,这个小吏,肯尽心王事吗?”
徐经皱眉。
方继藩道:“他在万里之外,这小吏干得好,干的不好,都没有人能够看见,于是乎,他自然会敷衍了事,对于万里之外的上官,不甚上心了。”
“可若是西山建业,派一个匠人,去了黄金洲,他会尽心吗?”
徐经不禁道:“这个……”
“他会尽心的,因为他干得好,开拓了市场,建业才能赚银子,若是给予他合适的报酬,他定会尽心尽力,所以……根本之处,就在于,让这些遗民,都进入一个体系,他们必须得依靠这个体系维持生计,种植棉花的地主需要它,因为只有它,才能大量的收购它的棉花,开矿的矿主,也需要它,也只有它,才能收购矿产。同样,需要开作坊的人,需要它,因为没有了它,就没有人提供社会。与其用官府的力量,去控制四洋,不如用利益的纽带,去将他们串联起来。”
徐经诧异道:“学生仿佛明白了什么。”
方继藩笑呵呵的道:“明白了就好,你今日要去面圣,为师还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
徐经忙道:“恩师尽管吩咐就是。”
方继藩眼珠子转着:“陛下的内库里,银子不少吧,你想法子,说动他,将这些真金白银,统统来钱庄储蓄嘛,这银子才能生出银子来,不然,留在库里……会生霉的。”
“啊……”徐经大汗淋漓,他有些不太自信。
哪有皇家的银子,都存去钱庄的。
方继藩道:“不要说是我提的,你去说。”
“学生……”徐经汗颜道:“想办法试试。”
徐经带着方继藩的暗示,却是似懂非懂的坐上了马车。
用商业的利益,将所有的遗民,串联起来。
可是……怎么串联呢。
还有……如何鼓励遗民们开拓进取呢?
这……似乎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啊。
马车至午门,却没有停止,而是直接进入了奉天殿外停下,这是皇帝陛下亲口下的旨意。
准许徐经宫中行车。
徐经至奉天殿,拜下,而此时,弘治皇帝与几位阁臣,却已在此等候多时。
“爱卿不必多礼,平身。”
徐经起身,已有宦官预备好了锦墩,徐经则欠身坐下。
几个内阁大学士,都审视着徐经。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徐卿家,朕敕你四海都护府,卿能明白朕的意图吗?”
徐经正色道:“臣不敢妄测陛下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