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收购食材,甚至须去保定请名厨来,人走的时候,还得备一份礼,出手还不能轻了,但求无过,不求有功。
刘瑾是吃了东家吃西家,只吃了几天,这县城里几家大户,便算是都吃的熟了,有了感情,于是丢下一句话:“这儿好,今日宾主尽欢,过几日,咱还来,好好好……”
一面打着嗝,满面红光,每日都像过年一样。
还……还来……
主人家脸上,青红不定……
却只好讪讪笑。
刘瑾则剔着牙,愉快的背着手,时间有限,得赶下一场。
这该死的太监,居然也不爱财,并不索要银子,也不给你露出狰狞面目,只是来吃……这……什么路数?
……
可最让人焦虑的,却不是刘瑾。
刘瑾至少还能摸清他的方向。
好吃好喝的供着,虽是费钱,心疼,倒也无妨。
可那新任的县令,居然至今,没有到县衙。
县衙上下,从县丞到典簿,六房的差役,左盼右盼,就是不见人来赴任。
这里距离京师不远,按理说,早到了,可是人呢?
无数人……议论纷纷,突有一种不祥的气氛,笼罩在这定兴县上空。
……
欧阳志一身短装打扮,走在田埂里。
而今是夏日,田中麦子已是青了,一眼看去,连绵不绝。
一群佃农和庄户,正在田中忙碌。
欧阳志和三个弟子,徐徐而来,到了田边,手捏了捏青苗,摩挲一番,一面对附近的庄户道:“今年的长势倒是好,却不知这里,是谁家的地。”
那庄户显得迟疑,见欧阳志一脸忠厚的样子,不像歹人,可此人又不是本乡之人,有些可疑。
欧阳志沉默片刻,笑了:“我路经此地来投亲,随口问问,忙碌了半日,老哥想是饿了。正好,我也饿了。”
便席地在田埂烂泥之中坐下,身后弟子取了包袱,打开,拿出几个葱油饼,开始分食。
欧阳志分了那庄户一个,庄户显得迟疑,却还是受不得这葱油饼的诱惑,咽了咽口水,接了,啃了几口,舒坦。
这等庄户,其实最是憨厚的,得了便宜,便觉得很不自在,吃了几口之后,又不敢一次将饼全吃了,便将饼包好,预备回去留着给老母或是家中妻儿吃,他咧嘴一笑:“这是周家的地,不过……是在沈家的名下,周家有女,嫁给了沈家为妾,沈家是本乡的大士绅,有功名的,他的田,不需缴纳赋税,而周家便将地献给了沈家,如此一来,周家便也不需缴纳税赋了,据说里头还有许多名堂,小人就不知道了……还有那一片……那里有三十亩,是……”
……
欧阳志当天夜里,宿在一处庙里。
这里不是县城,连个客店都没有,这时代的人出门在外,最喜寻寺庙和道观暂居。
走动了一日,欧阳志也是乏了,三个弟子有的去负责生米,有的给欧阳志磨墨,欧阳志则铺开了纸,蘸墨,笔尖饱满,而后,落笔。
“定兴县固城乡,有村十七,今访太平庄,庄中有牛六十九、马二十一匹,铁铺一座,匠二人,县中在册丁口一千九百三十五,实为两千七百余,田四万三千五百亩,在册之田,两万二千三百亩。五千亩田则为一户,姓沈。千亩田者,六户……百亩者,三十九户……”
天已黑了。
弟子为欧阳志点了灯。
欧阳志靠着油灯,手没有停。
他偶尔,让弟子取出当时记录下的竹片,偶尔,让人将户部誊写抄录出来的黄册资料进行比对。
“无田者,九百二十一户。其赤贫者,于定兴县尤甚……此地劣田居多,可供养人吃饱喝足者,竟不过人丁半数。乡中有店员十九人,有车马行一座,有油坊七座,雇六十九人,又有乐坊一间……”
一面写,一面觉得有些热。
欧阳志便脱下了外衫。
其实他的外衫,早就污浊不堪了。
弟子要将他的外衫收起来,给他去洗一洗。
等预备要去洗时,欧阳志才反应了过来,提笔抬头,道:“不要洗,我自己来。”
“恩师……”
欧阳志淡淡道:“你的师公有脑疾,这才事事托付于人,为师又没脑疾,自当亲力亲为,倘若为师不洗,你们以后也收了门徒,难道也要四体不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