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挑眉:“为何不言?”
刘健道:“老臣以为,这是一柄双刃剑。”
双刃剑……
弘治皇帝莞尔一笑:“不错,卿家所言,与朕不谋而合,此学,既可载舟,使我大明昌盛,亦可覆舟。新学倡民本,且体民之疾,体民之所苦,且要身体力行,教授出来的这些读书人,用的好,便可使我大明永昌。可君君臣臣之道,却偏弱了一些……”
刘健颔首。
这个学说,说实话,听起来,真的是极有道理,可是……却也有许多警惕的地方。
弘治皇帝突然道:“可是朕想问,大明,倘若这般下去,还有多少年寿数呢,你但讲无妨。”
“这……”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朕看,不会再超过百五十年了,自洪武高皇帝而始至今,才区区百来年,就已弊病重重,有多少无法革除弊端,令朕心忧啊,朕不信什么江山万代的鬼话,朕只相信,百姓们若是能安居乐业,大明才能延续下去,倘若天下百姓,饥寒交迫,那么再多的君君臣臣也无用了,纲纪和礼法,不能让人填饱肚子,饿了肚子,活不下去的人,他们也不会在乎什么君君臣臣……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弘治皇帝起身,苦笑:“这一切,都交给朕的儿子吧,或许朕的儿子,会处置的比朕好……朕老了啊……”
弘治皇帝不老。
他才不过三十多岁而已,可因为过度的操劳,其实两鬓之间,已生出了斑斑白发,他的心,是老的。
新鲜的事物,他未必能接受。尤其是有这么个奇葩儿子,这儿子怎么看,都像是时代先锋的人物。倘若放在后世,想来这厮在八十年代,便已是非一头非主流的蓬松头,上身是牛仔衣,下身是喇叭裤了。
弘治皇帝道:“西山书院,一切太子做主,朕不加干涉,只要不是无君无父,便由着他们去吧。”
弘治皇帝看向了方继藩:“近来这下西洋之事,你可要抓紧,早一些出海,朕的船,可都预备好了。”
“……”方继藩无法理解,陛下为何脑子转的这样的快,有点跟不上步伐了啊。
方才还是西山书院,转过头,便惦记着出海了。
不过……想来陛下很缺钱吧,迟一天出海,就迟一天回来啊。
方继藩道:“徐经那厮敢偷懒,儿臣打死他,儿臣好好的催促一下。”
弘治皇帝满意的颔首点头:“尽快!”
“儿臣遵旨。”
……
徐经有点懵。
咋转过头,就赶着自己下海呢?
这上陆,也没多少日子啊。
难道恩师嫌弃自己了,不愿意自己多侍奉他一些日子?
可是朝廷的效率很高。
这两年所造的两百多艘舰船,加上此前的舰船,此次大明船队的规模,几乎已经可以和当初三宝太监的船队比肩了,舰船近三百艘,所载人员,万余人。
不过这一次,因为需要大量的人手前往好望角和黄金洲驻扎,因此,船队所载的人手,还将扩大,将达到两万至三万。
这将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舰队,这些如沙丁鱼一般,闷在船舱之中,前往远方大陆的船队,将重走当初的航路,迅速抵达黄金洲,在沿途,他们可能建设港口和货栈,对这航线,进行一点点的优化。
下西洋所需的钱粮,几乎管够。
内帑里,这一次直接拨付了两百万两,除此之外,另外造船所需,也是应有尽有。
大明皇帝对此,尤为重视,特下旨意,征用水手和水兵。
在天津卫、蓬莱、登州等北方口岸,一份份招募的旨意宣读而出,四处张榜,可显然……这旨意,几乎没有多少用处。
因为不需天子征用军户,一听到了消息,无数的军户,已是闻风而动。
在天津卫的招募处,这里已是人满为患,每日都有数千上万自四面八方赶来的军户前来报名,疯了似得军户子弟们,为了能登船,甚至露宿在征募处外头,他们被一个个要求剥干净了衣服,检查口齿,检查肌肤上是否有疮疤,丈量身高、体重。
出海啊!不出海有什么出息。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外头。
留在陆上,就是等死,数百万户底层的官兵们,早已是生不如死,现在但凡有了一丝改变命运的机会,都没有人放过。
多少人出了一趟海,一夜暴富,自此人生变了模样。无数人,为了出海,四处托关系,求告征募处的人。
得到了一份征募令,要求其某月某日于某时登上某船的人,顿时喜笑颜开,家里拿出压箱底的钱来,杀鸡宰羊,大宴宾客。
要有出息了。
出了海,别想着回家啊,家里的事,不必惦记着,死在外头,认了,这是命。
四邻听说被选上了,纷纷上门道贺,哪怕是他们的上官们,也变得警惕起来,派人会随点儿礼。
毕竟,谁知道人家会不会活着回来了,还有了大出息呢?不敢惹,不敢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