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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日(2)一颗粒子引发的血案

“第二个是外星人正在来地球的路上,倒计时是预示它们到达的时间。任何一个文明能发展到这种程度都必须具备相应的社会道德,否则就会毁灭文明本身,它们由于生存所迫不得不占据地球作为栖息地,但生存本能与道德相冲突,它们不愿把同为智慧生物的人类赶尽杀绝,所以留出一个月的时间供人类逃亡……”

杨远关掉电视,偏头望向窗外。

这几天几乎所有新闻媒体都在大肆宣传诸如“外星人入侵地球”此类耸人听闻的文字。杨远是射电天文学研究生,在这方面不算外行,他并不盲目跟风随大流,但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地外文明的存在,因为人类无法在月球上刻下如此庞大的数字。

杨远没心思反驳媒体上完全站不住脚的荒谬言论,这个时候真正有能力的人不会有时间在电视上抛头露面。

手机在手边震动,来电显示号码很熟悉,杨远接听。

“小远?”

“爸……是我。”

“你……你还好吧?能回家不?”

杨远沉默许久,父母是这一代典型的中国父母,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在田间耕作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所谓“外星人入侵地球”是什么意思,但他们的感觉纵然迟钝,对儿子的安危却无比敏锐。

杨远记得那年自己考上大学,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小山村里,他作为家族乃至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代表着全村的希望,父母把卖猪换来准备用作给母亲治腿医药费的两千块钱塞到他手里让他在路上买些吃的。他们那么高兴以为这一代能摆脱黄土飞上云端,杨远甚至都不忍心告诉他们如今大学生到处泛滥一文不值。

“不能,爸,这个月我都要加班。”杨远说的是实话,遇上这种突发状况,全国的天文台工作量都迅速增加,他望向窗外,装甲车满载荷枪实弹的武警从路上驶过,这里从昨天开始就已经被军队接管了。

“哦……哦那样……”电话对面的老人有些无所适从,“那你要当心,外面很乱。”

“没事的,爸。”杨远笑笑,“我这里还有兵给我站岗呢。”

“那就好那就好……”

父亲和儿子之间好像向来就没有共同语言,更遑论近乎文盲的老农民和中科院的年轻研究生,两代人之间的距离远到就像隔着整个世界,但老人还在搜肠刮肚地找话说。

“爸,你听我说,接下来一个月少出门。”杨远轻声说,“多买些盐放在家里,把家里的水缸打满,晚上记得把门锁好。”

杨远几乎能预见灾难的来临,但他能做的只有告诫老人注意安全,甚至不能回去见他们一面。

“好好……我听你的。”

“爸……从今晚开始实行信息管制。”杨远说,“接下来一个月我都不能和你打电话了。”

电话中一片沉默。

“那你要好好注意身体,我本来还想让你妈跟你说话,她刚刚到菜园里锄草去了。”老人说,“家里的冬瓜长得可好了,等你回家我让你妈做给你吃啊。”

“……好。”

电话挂断了,杨远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断了。

老院士站在运控大厅里,抬头望着墙上的液晶屏幕,年轻人们手持文件匆匆忙忙地与他擦肩而过,大厅中的气氛凝重到异乎寻常,耳边只有滋滋的电流杂音,没有人说话,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被放大,老人记得这里上一次如此死寂是在试图唤醒月兔号巡视器的时候……当时所有人都盯着屏幕屏住呼吸,直到图像闪烁着出现在眼前。

长久的沉默之后是几乎掀翻天花板的欢呼,过程虽然惊险,但毕竟是一个好结尾……但老人知道这一次运气可能不会像上次那样好。

巨幅的月球占据了老人所有的视野,他久久地凝望这颗地球唯一的卫星,老人在它身上花了一辈子精力,觉得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月亮了,但此时看着月面上的数字,他忽然惊觉自己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它。

第一个打破寂静的声音是汇报数据。

“月球数字高程模型建立完毕。”

“多光谱图像也出来了……”

“3.0ghz微波辐射亮温数据分析完毕。”

“近月空间高能粒子和太阳风离子数据分析完毕。”

“情况如何?”

回答令人绝望。

“……没有任何异常。”

最令人担心的情况终于发生了,人类现有的所有检测手段都无法探明月球异常的起因。

不知道原因,就无从阻止。

神绕过人类的眼睛在月面上刻下倒计时,人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字归零。

总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幸在任期内入住夏延山,亲自坐镇北美防空司令部,这座位于科罗拉多州的庞然大物是全国安全系数最高的核掩体,冷战的剑拔弩张人心惶惶造就了这个近乎荒唐的工程,人们挖穿了五百米深的花岗岩在地下建起十五层高的大楼,用两米厚的钢筋混凝土大门杜绝一切可能的危机。

这本是为了应对古巴导弹危机而生的工事,冷战阴云消散近三十年的今天,这座早已刻进历史的地下核掩体又开始发挥起它最原始的功能,用密不透风的岩石钢铁混凝土构成最古老的防御方式。

国防部中情局等机构也已经在昨天全部转入国家预备指挥中心,美国政府自苏联解体之后从未如此紧张过,但他们如今面对的敌人可能远超苏联。

“这太荒唐了。”总统合上文件夹勃然大怒,“你们每年有数百亿的预算,使用的却还是五十年前的飞船?”

查尔斯低着头沉默,他刚刚给总统带来一个噩耗,探月失败了,土星火箭在升空三分钟后解体,碎片散落在大西洋上。

土星五号是人类有史以来建造的最庞大的运载工具,它曾经造就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创举,美国宇航局为了保证绝对成功,几乎重现了阿波罗计划。

但成功并非绝对。

“总统先生,这不是技术问题。”查尔斯说,“航天这种高危事业任何时候失败都不奇怪。”

“但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总统伸手指着背后墙上挂着的电子钟,红色液晶显示器上只有一个数字“20”,这让它看起来更像定时炸弹的计时器,但谁也不会知道这数字归零时爆炸的会是什么。

“我只给你有三天时间!”总统伸手揪住局长的衣领,“再登一次月!把我们能派上去的东西全部派上去!”

“总统先生,这不现实。”查尔斯摇摇头摊开手,“三天之内登月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畴。”

“那就让全世界联合起来。”总统松开局长,转身抬头看着墙面上刺眼的深红数字,“我来给莫斯科,北京和布鲁塞尔打电话。”

倒计时过去三分之一,人类除了认识到自己的能力极限和绝望之外什么都没做到。

由于政府的不作为,恐慌情绪开始如野火般大面积蔓延,社会体系临近崩溃,通货膨胀完全超出市场的调节范畴,物价飞涨中人们开始疯狂抢购生活必需品,政府以及银行的信用沦为一纸空文,紧邻而来的是纸币的全面贬值,世界各地掀起兑换黄金等硬货币的热潮,面对几乎疯狂的人群,各国政府不得不紧急关闭兑换渠道。

以全民的恐慌情绪为温床滋生的诸多末世论开始大行其道,甚至不少官方媒体都承认人类的末日已经临近。梵蒂冈的教皇宣布要亲自做一场盛大的弥撒,以祈求上帝的宽恕,延后审判日的到来,一场全世界基督徒的朝圣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浩浩荡荡的基督徒大军从世界各地向意大利聚集,这大概是人类历史上有史以来最浩大的宗教运动,规模远超中世纪十字军东征和***教的朝圣。

意大利由此人口严重超载,治安混乱到警察根本无能为力。弥撒当天万人空巷,甚至有狂热分子身上绑着炸弹试图在会场引爆,幸亏这个荒唐的计划被国家安全部门提前察觉,弥撒正式开始之前派出特种部队剿灭了这个极端组织,才预防了一次可能的恐怖袭击。

但弥撒最终并非以完满结局,由于人数太多,会场当天发生了大规模踩踏事件,场面混乱惨不忍睹伤亡惨重,这场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宗教活动除了造成两千多名忠实信徒无辜惨死之外并没有让月面上的数字停滞哪怕半秒钟。

人们被神抛弃了,宗教界遭到的打击前所未有,从此一蹶不振。

但人类的精英们还在努力寻找办法,以美国宇航局牵头的终极航天计划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整个世界第一次被时间追赶,在这场可能关乎人类文明存亡的竞争上,人类开始发挥出全部潜力试图与月面上的数字拉开距离,科技的发展第一次不是被人类推动而是被逼前行,六十五亿人构成的庞大机器开足马力,只求一线生机。

这个时候任何敝帚自珍都是极其愚蠢的,美国和俄罗斯拿出了令人吃惊的技术储备,这两个老牌航天强国相持长达半个世纪的航天竞赛留下了极其雄厚的遗产。随着全世界资金的涌入,曾经萎靡不振穷困潦倒挣扎在生死存亡边缘的俄罗斯航天工业迅速焕发出惊人的生机。

各国专家以从未有过的高效率达成共识,决定建造一共十二艘登月飞船,八艘载人,另外四艘为货运飞船,每一艘的有效载荷重量都达到不可思议的三十吨。人们决定把能搬的检测仪器都搬上去,把整座大型实验室搬上月球,这是史无前例的浩大工程,相当于建造四座国际空间站——一座国际空间站耗费了人类数十年的时间,但他们现在身负四倍的工作量却只有三天时间。在前所未有的危机面前,人们疯狂到不计代价。

整个欧洲负责组装这些庞大的化学动力火箭,接下来这些复杂机械会被空运到世界各地的发射场。

中国负责整个计划的信号检测。

“欧阳老师,你觉得世界会毁灭么?”杨远坐在草地上,射电望远镜庞大的抛物面天线投下被建筑物切割的不规则影子。

老人站在影子里,悠悠抬头望着天线。

“小远,你看这望远镜。”

杨远抬起头,圆形天线在他的头顶上,在这样近的距离上人们才能感受到这庞大到震撼人心的钢架结构中所蕴含的力量和美感,仿佛擎天的巨人。

“古人说,厚德载物。”老院士笑笑,“你看这望远镜不也是如此么,承载着中华民族千年的飞天梦想,背得这么重,站得却这么稳,这就是德。”

老人在年轻人身边蹲下,“我们老祖宗的智慧,几千年都不会过时。有德则能负,你看我们脚下的大地,它又承载着多少重量?”

杨远默默地低着头。

“欧阳老师,今天火箭就要发射了吧?”

“是啊……酒泉西昌文昌都要发射。”老院士点头,伸手指望远镜,“到时候负责接收信号的就是我们和它。”

“我们会成功么?”杨远抬起头,面容憔悴。随着倒计时一步步归零,他也越来越焦虑,这不是杨远一个人的反应,整座天文台里的所有年轻人普遍都是如此……焦虑失眠心理失衡的症状正在人群中扩散。

领导尝试请过心理医生,但在这个堪称国内与月球距离最近的地方,心理医生受到凝重紧张的气氛感染,也开始焦虑不安。

“会不会成功其实没有多大区别。”老人摇摇头,他轻轻点了点脚尖,杨远眯起眼睛,他脚边是一株低矮的狗尾草,草根旁是细小的洞穴,蚂蚁三三两两地进出,这是一个蚂蚁窝。

“你看这蚁窝……”老人轻声说,“我们和这些蚂蚁有什么区别?”

“人类是智慧生物,怎么能和蚂蚁这种低等的节肢动物相比?”

“那是因为我们站在了地球生态圈的顶端。”老人摇摇头,“如果银河系也有生态圈,那么在那些位于银河系生态圈顶端的文明看来,我们和蚂蚁一样,不过都是地球上的低等物种而已。你觉得这些蚂蚁会知道地球正面临大麻烦么?”

杨远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蚂蚁,一只黑蚂蚁正从洞口中探出头来,它或许才刚刚出生,第一次踏出洞穴得见天日,沉浸在初次拥抱这个浩大宽广的世界的喜悦中。

“在某些方面人类和蚂蚁是非常相似的。”老人说,“高度的社会性和纪律性能增加物种在灾难中生存的几率,但代价是牺牲个体。蚂蚁是富有牺牲精神的生物,当你融入这个庞大集体时,集体之命即个人之命。当年我们也是靠这样的精神创立了新中国,这就是蚁命,是流淌在每个中国人血液中的东西。”

“蚁命……”杨远喃喃。

“每个人都必须拥有在灾难中前行的勇气。”老人拍了拍杨远的后背,“我们无从得知最终的结果,但必须竭尽全力。人类的力量很有限,我们集全球之力也只能造出这十二艘飞船。既然已经尽了全力,结果如何又有什么重要?”

老人的豁达让杨远敬服,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不慌乱也不疯狂,不会病急乱投医,也不会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上帝真主,纵然面临末日,他们也只会安静地守在自己的岗位前默默地望着数字的变化。

“对于一个已入耄耋之年的人来说……”老人笑笑,“死亡或许才是他唯一没有经历过的事。”

(未完待续)

短篇 倒计时(中)

倒计时还剩下15天,月面上的二十名宇航员已经把空间实验室搭建完毕。

这项被命名为“普罗米修斯”的航天计划被人类寄以厚望,人们期盼它能带回拯救地球的希望,一如希腊神话中盗取火种的天神。

这项工程几乎耗尽了人类所有的技术储备,曾经有人笑言,这项工程结束之后全世界所有大国的航天技术水平都会保持在同一水平。

十二艘登月舱降落在同一个陨石坑中以便多人协作,着陆点误差要求不能超过0.5米,这无论对地面人员还是宇航员都是个极大的挑战,好在凭借宇航员精湛的技术,降落非常顺利。陨石坑靠近月面上那个庞大的数字“1”的顶端,人们可以近距离仔细探查这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留在近月轨道上的指令舱和服务舱负责观察月面数字变动过程,观测数据直接发向地球,中国境内的几座巨型射电望远镜负责接收信号。

陈鑫是负责登月任务的宇航员之一,他是普罗米修斯7号飞船的指令长。

作为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中国人,他既没有当年尼尔阿姆斯特朗的豪情壮志,也没有他的豪言壮语,相反陈鑫很沮丧,在这种情况下登月确实不是件令人兴奋的事,登月任务的宇航员们普遍情绪低落,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

其实能不能活着回去也没什么区别。

宇航员们带了充足的淡水和食物,这些生存必须品足够他们在月面上维持十五天的生命,以便能在最坏的情况下坚持到最后一刻,陈鑫抬头望着那颗淡蓝如水晶的星球,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这真是世界末日,他们这些待在月面上的人将不必目睹人类最后的时刻,免去了内心的煎熬,但这同样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再与自己的亲人相聚,最基本的死在一起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陈鑫还记得自己出发前与妻子家人道别,他们都很沉默,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送葬。总工程师曾经对自己说小陈呐……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我们也没有办法。

是的,没有办法,人类已经没有办法了。

月面荒芜苍凉,日光强烈,陈鑫孤身一人置身在银白色的平原上,与世隔绝的极度孤独感如潮水涌上来,他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或者自己抛弃了世界。

“月震!天呐……陈!有月震!”耳机中有人大吼,陈鑫听出那是普罗米修斯6号飞船指令长约翰杨的声音,杨是个经验丰富的美国宇航员,性格沉稳遇事冷静,陈鑫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

陈鑫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脚下的地面就猛然震动起来,震感由远及近,最终强烈到地面仿佛蹦床,陈鑫几乎站不稳脚步。他就像鼓面上的纸片,如今突然有人开始大力敲鼓,震动足以让纸片腾空。月面上重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月壤的摩擦力很小,陈鑫转身想返回登月舱,但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面上,透过镀金的面罩,陈鑫看见自己登月舱的着陆架塌了。

北京总部运控大厅,气氛非常紧张,所有人盯着墙上的屏幕,今晚他们将实时近距离观测月面数字变化。

“检测到月震!”人们骚动起来,“震幅还在持续增加!”

“安静!”台长稳住惊慌失措的人群,他站在屏幕下面对所有人怒斥,“都坐下!”

对月面上宇航员安危的担忧逐渐爬上心头,老台长抬头看着屏幕上的噪点闪烁模糊不清的图像,为那些远在三十八万公里之外孤立无援的年轻人们捏了把汗。

“哦——看呐看呐,这太不可思议了。”科马罗夫摇摇头,他摘下了面罩,但还穿着笨重的宇航服,这个俄罗斯人双手比划着试图向其他几人描述自己脑中的联想,“这看上去就像……”

“像七巧板或者华容道。”陈鑫说。

“七巧板……华容道?”麦金利夫用满口的西部口音重复这两个古怪的词汇。

“是一种古老的中国游戏。”陈鑫解释,“靠镶嵌在木框中的可移动板子拼凑出不同的图案。”

“对对……就是活动板子。”科马罗夫点头,“就像地球的板块一样。”

宇航员们挤在狭小的生活舱中观察近月轨道上指令舱发来的图像,他们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到数字变化的过程,这确实像地球的板块活动,月球表面的岩石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世界上最庞大的七巧板,这些移动的岩石板块互相错开交换位置,留出的缝隙构成数字,看上去月球中心好像有极其庞大的机械在给这种变化提供驱动,发动机的运转就足以引起十二级的月震。

月球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机械,这是比月球是个史前炸弹还要荒诞不经的狂想,是最狂妄的精神病人也不敢产生的念头,但这是事实。

当现实比幻想还要放肆还要疯狂还要歇斯底里的时候,人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发疯,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着它一起发疯。

倒计时还剩下15天,全世界都沉默下来,宇宙给人类出了一道题,人类绞尽脑汁,最终得出此题无解。

这才是真正的绝望,仿佛火灾中逃难的人们费劲心力找到生路,但原本被寄以希望的出口到了门前才发现早已被堵死。如今大火愈烧愈近封死了一切退路,被困在火场的人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待在原地等待,那将是极其痛苦煎熬的过程,眼见着死亡步步紧逼,要么自杀。

有人选择等,他们仍不放弃希望,他们寄希望于奇迹,希望能在最后一刻看见有人冲进来救他们。有人选择自杀,他们不敢面对漫长的煎熬。

大规模的集体自杀事件到了倒计时进入个位才真正蔓延开,眼看着归零一步步逼近政府却毫无办法,人们心中最后的希望终于破灭了。

政府摇摇欲坠勉强维持着对国家的管理,但这个时候还能坚守在岗位上的人只有看门的老大爷。

绝大多数人患上了恐月症,他们不再敢抬头看月亮。人们疯狂地挖地窖,好像头顶上那区区几米厚的岩石泥土就能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更有甚者终日不敢再踏上地面一步,人们在地下苟延残喘躲避月亮以求得心理慰藉。

倒计时还剩下三天。

总统在教堂中祈祷,神父默默地站在一旁。

“神啊……”总统抬头久久地注视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我们的路在哪里?”

他刚刚签署了《国家应急情况处理白皮书》,书中规定一切外逃行为都不再被视为叛国,只要有能力,公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再需要任何繁琐的手续,实际上这项通令来得太晚,交通网络燃油运输系统早已全面崩溃,人们唯一能依靠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和自己的腿。

北美防空司令部大概是全国最后一个还能正常运转的政府机构,这里还奇迹般地保持着军事机构应有的冷静严肃,不光是因为总统等高级政要都在这里,这座位居夏延山核掩体内的军事部门同时也负责监视全球的导弹发射红外信号。

虽说世界已至尽头,但军人的严谨和使命感还在让这帮人保护国家安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时期的核平衡比冷战古巴导弹危机时更不稳定,在足以让人发疯的压抑气氛下,人们不知道能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就算只剩三天,维护国家三天的安全就是这些人的任务。

黑衣安保忽然突入教堂打断祈祷,携起总统。

“放开我!”总统挣扎着怒骂,“我命令你们放开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掩体中,教堂或许才是唯一可以获得稍许心里慰藉的地方,抬头看着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仿佛自己所受的苦难都不值一提。

安保低头在总统耳边低声耳语,总统愤怒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到了嘴边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像是想抓住什么,但最终放弃了抵抗,手脚无力地垂下来,他任凭大汉们把自己带走,像个被拖往刑场的死刑犯,脸上带着如释重负又心丧若死的表情。

门外的走廊上警报声迭起,暗红的光在眼前闪烁,人们匆匆来往擦肩而过却不再说一句话。

关在瓶子中的魔鬼终于被释放了出来,达摩克里斯之剑从天而降把苦苦挣扎的人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没有人知道是谁最先发射的核弹,几个拥核国家互相指责却莫衷一是,这或许是国家性的报复行为,或许只是某些人心中的疯狂被激发出来,但一切原因都不再重要。当人类踏过这条曾经远远望了一眼就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红线时,互相毁灭已经是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

一如当年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在遥望核弹爆炸时所说,漫天奇光异彩,有如圣灵逞威,只有一千个太阳,才能与其争辉,我是死神,是世界的毁灭者。

一千个太阳在地球上爆发,耀眼的光芒在月球上都能看见。

人类是自己的死神。

“天呐!我的天呐!不……不啊!”陈鑫痛苦地捂住眼睛,他眼睁睁地看着地球上的人类一步步走向毁灭却无能为力,他们刚刚与地面失去了所有联络。

月面上的宇航员只剩下了十五人,普罗米修斯3号指令长柯林斯在第一颗核弹在旧金山爆炸时就脱掉宇航服走出了生活舱,低温瞬间杀死了他。

柯林斯的全家都在旧金山。

普罗米修斯4号的航天工程师疯了,他在其他人熟睡时关闭了生活舱的生命维持系统,等到其他人察觉到这一点时4号飞船生活舱中已经没有了活人。

“疯了,都他妈疯了!”科马洛夫把手中的工程手册摔在地上,“我们被彻底抛弃了!”

“哈哈,都是等死,他们在地球上等死,我们在月球上等死。”约翰杨的精神有些恍惚,他嘿嘿笑着拍了拍陈鑫的肩膀,“陈,你说哪种死法好?被核弹炸死大概没有痛苦吧?”

陈鑫绝望了,他把手深深埋进头发里,发根被拔得生疼。

回不回去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如今地球上某些地方的环境大概和月面上一样荒芜,陈鑫只能祈祷那些地方不包括自己的家乡。

“我不管了!”科马洛夫起身,“我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要回地球去!我要回莫斯科!”

其他几人冷冷地坐在一旁无动于衷。

“喂!”科马洛夫揪着一个人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凑近他的耳边大吼,“我要回去,你听到没有?”

那个人茫然地睁着眼睛,淡色的瞳孔黯淡浑浊到甚至连近在咫尺的科马洛夫那张满是胡渣的脸都映照不出来。

“啧……都他妈是孬种。”科马洛夫把他丢在地上,啐了一口,“我一个人回去!”

“你回不去的。”陈鑫低声说,“没有地面系统,你会烧毁在大气层里。”

“那我情愿死在地球上,而不是在这个鬼地方等死!”科马洛夫骂骂咧咧,“你看着吧,我会把自己的骨灰洒在俄罗斯广阔的土地上!”

陈鑫埋着头蜷缩在角落里嘟嘟囔囔,“那你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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