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喜帕?”百里玹夜百感交集怨怒难平,绿眸恍惚地自嘲苦笑,“本王现在还有什么喜事可言?”
望着满桌酒菜,他才想起,严陌影,他的准新娘,今晚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喜宴,也没有喝过一口喜酒。
她在宴席上,只喝了一盅茶,剥了一个葡萄,那葡萄还是给了那个叫宋景雯的女子。
邓慎言看不得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叫宋景雯进去。
一身橙色蝴蝶锦袍的少女,格外添了妆,甜美的齐刘海,以珍珠华胜簪住,额前垂下三串珍珠,衬得肌肤白皙,原本甜美的俏颜,更多了几分妩媚之气溲。
见男子还是昨晚的红袍,她视线不着痕迹,看向那绣着大红纱帐笼罩的床榻。
榻上被褥整齐,床单上,洒满红枣,生,桂圆,莲子,喜气洋溢的一团,她双颊也不禁绯红。
双膝跪下,她把红色的手帕递到他面前,星眸晶亮地望着他,鹿儿般,楚楚动人恧。
“这手帕,臣女已洗干净,在炉火上连夜烘干,特意给殿下送过来的。”
百里玹夜看着她手上的红喜帕,胸腔里霎时一声脆响,有什么琉璃似地东西,破碎无形。
该死,他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陌影本就敏感,本就不信任他,看到他把这东西送出去,定把他看成她前世的父亲一样的男子——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抛妻弃子,愚蠢至极。
红煞从旁俯视着宋景雯,手起刀落,女子尚未起身,便被砍得细碎。
那红帕就浸透在了血泊中。
满室红帐,红纱,红桌,现在金黄的地毯也成了红的。
百里玹夜不可置信,俯视满地残尸,抬眼看向红煞冰冷嫣红的眼。
“红煞,宋景雯是太后给二皇子选中的侍妾。”
“属下不管她是谁,她让公主不痛快,就该死!”
红煞厉声咆哮着,眼中落下两行血泪,她长剑直指到百里玹夜的喉结上。
“属下深爱公主已很久,自太后喜欢她,属下就喜欢她。为让她开心,属下可以做任何事,哪怕屠尽天下所有让她伤心之人,也包括你!”
百里玹夜站起身来,久坐一夜,重伤的膝盖早已麻木,手撑住桌沿,才没有栽在红煞的剑尖上。
他没看错,满皇宫的人亦心知肚明,这活了五千岁的女子,从不近男子,一天到晚地绕在陌影左右,并非单纯因为太后懿旨。
“本王不会阻拦你,你可以把本王的首级拿到她面前去。”
邓慎言从旁跪下,“殿下……不要!”他忙扯住红煞的袍子,“陌影公主虽生殿下的气,却还是爱着殿下的,你若杀了殿下,公主定恨你一辈子!”
红煞一剑下去,刺中百里玹夜的腹部。
“不——殿下,殿下……”邓慎言忙扶住他,手按住他的腹部,“殿下,你怎么样?”
“你和公主从此两不相欠。”红煞说完,转身,消失无踪。
百里玹夜推开邓慎言的手,“伤口已经痊愈,无碍。”
邓慎言见他腹上没了血丝,忙把他扶到床榻上,“公主若是去了大牢,无碍的,牢中那些狱卒,奴才早就奉您的命,打过招呼的,他们定对公主殿下无微不至。公主也真是的,不就是一条喜帕么?至于如此较真?”
“是本王的错。都是本王的错……”他仰在枕上,连挪动的勇气都没有了。
陌影吐那一口水,他该察觉异样的,也该关切她为何如此唐突,而不是听信百里遥的责备,嗔怒指责她。
“慎言,我一个人静一静,你累了一天,也去歇息吧。”
“是。”
儿子今晚没有出现,他扯过锦被拢在怀里,满身下的东西,硌着身躯,疼得他泪滚下去,无声陷在枕头里。
皇宫牢房内,陌影在在几个暖炉中加了炭火,把大红的礼服换下来,换了宽松的锦袍,裹了狐皮大氅,抱着汤婆子暖在膝盖上,舒服地躺上柔软的床榻,安稳闭上眼睛……
却完全能想象得到,将来,百里玹夜稳坐龙椅,满宫里,将是与宋景雯一样的秀女,甜美可人,清纯美丽,还有甜腻美味的气息。
走到这一步,她虽然仍是满心向善,却已然不是从前的严陌影。
她双手染血,在阴谋与仇恨里摸爬滚打,还善于施毒。
那男子知道她的恶,不相信她的善,通过那一口水,她已然看到自己悲惨的将来。
她终究不似自己想象那般潇洒,历尽沧桑与磨难,她也看不得心爱的男子与别的女子欢好成双,甚至左拥右抱,她更不想做一个善妒的恶人,所以,宁愿早早把那人让出去,眼不见为净。
她也看不得自己的子嗣,被他的其他女人诞下的子嗣谋害残杀。
快刀斩乱麻,比在冷宫或牢狱中惨死,好得多。
若儿女们问起,她会告诉他们,他们的父亲,虽然不是一个好情人,但是好帝王,好父亲。
膝盖上渐渐暖了,她闭上眼睛,在睡梦里,抱着一双儿女,睡得酣畅甜暖。
走廊上,一抹幽魂似地红袍身影飞掠而过,留下一片迷雾,她所经之处,所有的狱卒缓缓倒地……
那迷雾也飘入了锦帘笼罩,火炉暖热的牢房中……
*
晨曦晴好,打入室内,廊下的一对儿黄莺愉悦的鸣叫欢唱,丫鬟们如往常一样,把昨晚收进房暖室的蓝色妖姬,又摆放到院子里。
百里玹夜心神不宁,累极倦极,躺了一个时辰亦难以入眠。
后窗一个黑衣人突然闯进,他便警惕地瞬间坐起。
“殿下,昨晚大牢入了人,安王现在正率领一万兵马逼宫,凤想容在宫内收买了不少人,整个皇宫一片火海……”
“陌影呢?”
“公主殿下那座牢房帘幕一直是拉着的,怕公主沉睡未起,不敢擅闯,所以不知她的境况。”
“她若在牢中该是安然无恙的。传令,清杀皇宫!”
“是!”黑衣人应声飞了出去。
百里玹夜站起身来,转瞬脱下吉服,换上铠甲,拿了翼龙神剑挂在腰间。
邓慎言正端着托盘站在门前,见百里玹夜出来,他忙止步。
百里玹夜拿起托盘上面的血盅喝了,说道,“去告诉两位师父,依计行事!”
“殿下这一去,便是与南赢王为敌了。”
百里玹夜安慰拍了拍他的肩,扯掉了腿上的支架,示意丫鬟拿去书房,他背后的羽翼轰然挥展。
“若南赢王按兵不动,我不会伤害南赢王府的人,他还是可以安享荣华富贵。”
*
皇宫内,火光四起,四处一片喊杀声,美丽的清晨,被血染透。
宫道上,体壮如熊的巨狼,都是凤想容的人,正凶残地屠戮着宫女太监,这场突袭,让皇宫锦卫防卫不迭,各处宫苑,宫道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
雪白的巨狼在天空迸射出耀目的白光,绿眸漠然冷观着两方厮杀,自半空盘旋一圈,朝着金銮大殿直冲而下。
他落于殿前广场上之际,瞬间雪白的神光明灭,化身成丰神俊秀的金甲银袍男子。
被百里蕴的府兵冲撞一夜的皇宫大门,此时似得了允许,赫然大开。
百里蕴带着兵马直冲进来,发现门内竟然无人,他狂喜大声冲杀着,亦是无人阻拦。
“有天狼太后已经帮我们杀了大半,兄弟们,朕若登基,少不得重赏你们,杀!”
府兵们士气大振,洪水般,涌入宫门内,却无人察觉,宫门城楼上,早已埋伏了,手持玄月弯刀的黑衣杀手,而收住城门的锦卫,早已被清杀干净。
弓箭手们,无声移动,列队整齐,无声地搭箭,朝下瞄准……
百里蕴领先在前,见四处都是残尸,大笑着策马直到金銮大殿前的广场上,见百里玹夜独自一人立在那里,他的大笑声愈加狂肆。
宫廊下,一群狼人将几个皇子押到了台阶边沿,凤想容一手扯着百里珣,一手扯住严太后,走到了最前面。
严太后在长阶上怒声嘶叫,“玹夜,快逃,别管我们!”
百里玹夜没有应声。
百里珣亦是焦急,“夜儿,快走!”
“呵呵呵……父皇,皇祖母,您忘了?老七可是个瘸子,再说,儿臣这里一万府兵,还有天狼太后的无数狼人相助,老七插翅难逃!”
百里蕴在马背上抽剑一指,四周围拢上来的府兵,皆是搭箭,瞄准了百里玹夜。
“大哥,你这样做,可如何收场才好?”
“为兄用不着收场,登基称帝之后,你和老四他们,便是乱臣贼子。届时,朕会让史官在史册写下,御熙王与幽王谋逆,残杀兄弟,弑父夺位,屠戮皇宫。”
他邪笑策马围着百里玹夜转着圈子,一双眼睛瞄着他的腿,思忖着从哪里下手打下去,让他最痛。
注意到他腰间的长剑,他又忍不住嘲讽地嗤笑。
“老七,你带了这把拔不开的长剑,可忘了带你的新娘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