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意识到,自己因为宣仁太后之故,几年来多么明显地迁怒于中宫皇后。
他也不会意识到,由于宣仁太后当初苛待他的生母朱太妃,朱太妃对于宣仁太后选中的皇后,也是怀恨在心,背地里联合刘贵妃,在后宫制造了多少不谐气氛。
同时,他是真忘了,还是装作不记得了,当初吕五娘是令他心动过的。宣仁太后将吕五娘赏了金帛、配给高家子弟时,他在福宁殿发脾气,真以为下人们不知道、不外传?
然而,成王败寇,此刻,道理都在赵煦这边。
“朕是福庆公主的父亲,福庆是朕的心头肉,而你们,为了暗访觊觎后位之人,竟会向朕隐瞒福庆公主或有险情之事。”
“朕有皇城司这样的心腹精锐,查案的本事,难道不比你们这些致仕的相公和深宫的妇人强?那个小苗太医,你们引为同袍,结果呢?”
“苏公,你偷偷地查,还没查出什么,就会被灭口,线索一断,皇后无凭无据地,反倒被动。而朕查,难道他们还敢灭朕的口吗?”
“朕甚至在疑惑,你们当初的想法,是否借机罗织,像当初元祐臣子借车盖亭诗贬死朕的宰相蔡确一样,将得到的线索转化一番,泼到刘贵妃和章惇的头上去!”
“陛下!”
被赵煦连珠炮似的诘问和训责压得透不过气的苏颂,听到此处,不得不替皇后挺身而出。
他从椅中扑在青砖地上,颤声道:“陛下先头的斥责,老臣发自肺腑地句句承接,老臣识人断事,漏洞百出,最不该做的举动,便是在当初皇后惶恐之际,请她暂且不将此事禀报陛下。但老臣,历来最恨党争倾轧,绝无罔顾真相、设计诬毁内妃外相的半点念头!”
立在厅下的姚欢,见苏颂这样的一代名臣、古稀老者,又急又悔的样子,实在不忍直视,偏过头去。
可是,她沉心细想,苏颂和皇后因想挖出幕后指使者而暂时瞒报也好,赵煦关于他们不顾小公主安危、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的怒斥也好,两边其实都有道理。
当内廷和外朝,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处时,没有哪片雪能冰清玉洁、岁月静好。
面对突发情况,也很难讲哪个方案定能万无一失。
莫说不知暗处那些眼睛是谁的,便是对同一个行动组的成员,实在也没有办法剖开人心看一看,他是否还忠诚,或者已经背叛。
说到底,小人决定兴风作浪,还是因为他们相信,赵煦心底对于宣仁的仇怨、对于皇后的疏离,是可以利用的。
一个行事不公、表现执念的掌权者,就会带来这样的局面,亘古如此。
恰在这时,赵煦的亲信内侍,梁从政,又带着皇城司的人进来。
“福田院的人说,昨日一早吕五娘出门采买后,就没再回到院中。翰林医局苗灵素的尸身,在南薰门外护龙河边找到了。”
赵煦铁青着脸,道:“那吕五娘想必也被灭口了,再去找找尸首。”
皇城司的人领命而去。
须臾,青年天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向苏颂和孟皇后道:“朕还没有昏聩,此事既已闹得这般大,朕当然不能责罚你们,不仅不罚,朕还要在朝堂和东华门外唱榜,昭告官庶,苏公与城中义民,不顾性命安危,揪斗奸佞,护佑国朝公主。如此,至少今后的一阵子,不会有人,再拿福庆的安危作文章。子宣卿家,你以为如何?”
子宣,是曾布的字。
曾布方才,听一干人等说完,就猜到了赵煦会发怒,但最终会赏赐。
他当即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附议圣裁的英明。
赵煦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姚氏只是庶民,能大胆举告,已殊为难得。对了,子宣,朕记得,王平甫(王安石的弟弟)迎娶的是你三姐,他们的次子,也就是你外甥,如今在京师榷货务任职吧?”
(本章完)